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滑落下去。
“岑……无咎……”
我喊了一声,声音虚得自己都听不见。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的感觉,是身下的棺材,好像……正在慢慢解体?
我像是被人扔进了墨水瓶底,上下左右都摸不着边,连自己是不是还存在都不太确定了。
过了 maybe 几秒,也可能是几个世纪,耳朵里那嗡嗡的、系统死前最后的哀鸣才慢慢散掉,换成另外一种声音。
淅淅沥沥的……像是下雨了?
冰凉的雨点子砸在我脸上,脖子上,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和……烧糊了的纸灰味儿。
我猛地吸了口气,呛得一阵咳嗽,肺管子跟破了的风箱似的,呼哧带喘。
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光。
不再是棺材里那幽蓝或者银白的光,也不是裂缝外那冷白的光,是一种……灰蒙蒙的、天快亮还没亮透的那种光。
雨丝细密,从灰白色的天空飘下来,落在脸上,有点凉,但真实得要命。
我动了动手指,摸到的不是光滑冰冷的棺材内壁,而是……潮湿的、碎石子铺的地面?
再偏头一看——
操!
我他妈居然躺在一个大坑里!周围全是烧焦了的木头渣子、扭曲的金属片、还有一堆堆黑灰一样的东西,被雨水一打,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最后一点白烟。
看那金属片的弧度……像极了那口铜棺材的残骸?
所以……棺材真炸了?系统彻底玩完了?我被崩出来了?
那……岑无咎呢?!
一想到这个名字,我心口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就要坐起来。
“呃啊……”这一动,全身的伤瞬间集体抗议,疼得我眼前发黑,又重重摔回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但就刚才那一眼,我扫到了坑边不远处,好像趴着一个人影!
穿着那身熟悉的、破破烂烂的青色长衫,一动不动,半个身子都埋在炸出来的碎渣里。
“岑……”我喉咙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厉害,手扒拉着地上的碎石子,拖着快散架的身体,拼命往那边挪。
每挪一下,都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尖叫。雨水混着血水和泥浆,糊了我一脸。
越来越近。
我看清了。
就是他。
岑无咎。
脸朝下趴着,一只手还向前伸着,保持着某种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头发湿透了,黏在苍白的颈侧。周身的气息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风中残烛。
“喂……”我终于爬到他身边,手指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肩膀,“岑无咎?听得见吗?”
没反应。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试探着伸到他鼻子底下——
极其微弱,但确实还有一丝温热的气流。
还活着!
我长长松了口气,差点虚脱得直接趴下。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种新的、更奇怪的感觉猛地窜了上来。
不对劲。
不是身体上的疼,是……脑子里?心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漏出去。
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口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正窸窸窣窣地往外流,抓都抓不住。
那是……记忆?情感?
眼前开始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速度快得抓不住——
……反派部冰冷的任务简报室……
……某个记不清脸的任务目标哀求的眼神……
……第一次学会用枪的后坐力……
……纸人镇上某个被我恐吓过的Npc惊恐的脸……
……赚到的第一笔巨额“恐慌值”带来的短暂快感……
……还有更多杂乱无章的、属于不同人的恐惧、绝望、贪婪、愤怒……
这些……这些都是我曾经作为“任务者A-07”收割来的“情感数据”?!或者说,是系统强行塞给我、用来维持我“反派”人设的垃圾情绪!
它们原本像淤泥一样沉淀在我意识最底层,现在随着系统的崩溃,束缚没了,它们开始失控地外泄!
不止是我自己的!
还有刚才系统崩溃时,银火焚烧释放出来的、那些被囚禁的无数意识碎片里携带的情感渣滓!它们失去了容器,此刻正以我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些混乱的情感数据像无形的潮水,以这个炸出来的大坑为中心,朝着整个沉睡的上海滩弥漫开去!
它们会融入这座城市的梦境,渗进每个人的潜意识……
这……这他妈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污染吗?!
虽然不再是系统控制下的“恐慌收割”,但这些玩意儿散出去,天知道会对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做噩梦都是轻的!
必须阻止!
至少……阻止我自己的那部分!那些最阴暗、最负面的东西!
可我拿什么阻止?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这种外泄的速度越来越快,量越来越大!
照这个速度,不止是那些垃圾情绪,恐怕连我自己的记忆……那些重要的、不想忘记的……也会被一起冲走!
失忆?
操!好不容易干翻了系统,最后变成个傻子?!那还不如一起炸了干净!
不行!
绝对不行!
得做点什么!
必须把最重要的东西保住!
什么是重要的?
几乎不用想。
答案清晰得可怕。
我猛地扭头,看向身边昏迷不醒的岑无咎。
是他。
只有他。
从那个盲眼少年拄着青竹杖走进寿材铺开始,到纸轿里的低语,洞房的血誓,百乐门的吻,南京路的空棺,最后是他把镜瞳推给我,说这次换他设计结局……
这些记忆碎片,此刻在汹涌外泄的情感洪流中,像是一座座礁石,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固。
保住这些!
其他的……其他的都可以扔了!那些狗屁反派部的经历,那些收割来的恐慌,那些不属于我的阴暗面……全都滚蛋!
把它们散出去!散给这城市,散给这雨夜,让雨水冲走!只留下关于他的!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
主动放开那些负面情感的闸门,加速它们的释放,只为了集中所有残存的精神力,去锚定、去锁死关于岑无咎的一切。
可能会加速我其他记忆的流失。
甚至可能变成个只记得他的偏执狂。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咬紧牙关,不再试图去阻拦那汹涌的外泄洪流,反而集中起最后那点可怜巴巴的意志力,像挖战壕一样,在即将崩溃的意识里圈出一小块地方。
然后把所有关于岑无咎的画面、声音、感觉,拼命地往里面塞——
他微凉的指尖……
他低哑的“沈老板”……
他灰白眼翳下偶尔闪过的情绪……
他吻我时的颤抖……
他最后哭着说“别信”……
他抓着我的手说“一起”……
“滚……都滚……”我趴在泥水里,对着那些不断涌出的、混乱的黑暗记忆低吼,“把这些……都拿走……剩下的……留下……”
像是听到了我的指令,那些负面情感的外泄骤然加速!
如同开闸泄洪般,汹涌地冲出我的意识,融入冰凉的雨丝,消散在黎明前的空气里。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得“轻”,某种沉重的、阴暗的负担正在快速剥离。
但同时,另外一些东西也在模糊、变淡……
……我好像记不清第一个任务世界具体是啥样了……
……某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对手的名字叫啥来着……
……甚至……我自己的编号……是A-07吧?好像是……
脑子里的东西像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飞快地擦除着。
只有圈出来的那块地方,关于岑无咎的一切,在精神力的死死锚定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几乎烙进了灵魂里。
代价是其他区域的飞速空白。
外泄还在继续。
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是一种奇怪的……干净?
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雨渐渐小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周围那些混乱情感外泄的感觉慢慢减弱了,终于停了下来。
我晃了晃越来越空的脑袋,努力聚焦,看向身边的岑无咎。
他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没有那么死白了,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点。
我……我还记得他。
清清楚楚。
他叫岑无咎。
十七岁。
盲眼。
是我……
是我什么人?
好像……很重要。
其他的……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我是谁?
我从哪来?
我为什么在这里?
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伸出沾满泥污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指。
“喂……”我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依赖,“你……别死啊……”
“我好像……忘了好多事……”
“就……记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