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在泥地上的声音刚停,陈无涯便抬手示意。
韩天霸立刻屏息,枪杆轻点地面,目光扫向柳不语。她仍蜷在树根凹处,呼吸微弱,手指偶尔抽动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扯着。
陈无涯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块湿布,轻轻擦拭她指尖的泥土。指腹上还残留着几道划痕,他仔细辨认,又俯身去看地上那些歪斜的字迹——“西、北、三、百、里……黑石峡”。
笔顺与昨日清醒时口供完全一致。
他没说话,只是将布条取出,摊在掌心。上面是炭笔写下的三行信息:一是柳不语亲口说出的换防时间,二是骨哨断裂后露出的王庭令纹,三是墨风曾在酒馆随手画下的西北隐谷走向图。
三者并列,交汇点都在一处——黑石峡。
他闭眼片刻,脑海中浮现出老吴头某次夜里喝酒时提起的话:“那地方怪得很,半夜总有闷鼓声,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当时只当是老人胡言乱语,如今想来,极可能是异族夜间操练的信号。
线索全部咬合。
这不是陷阱,是实情。
他睁开眼,站起身,将布条叠好塞进内袋,动作干脆利落。
“她没撒谎。”他说,“他们怕断联,所以让她把路线刻进记忆里。现在她失联太久,必会派人接替。”
韩天霸皱眉:“你是说,还会有人来?”
“一定会。”陈无涯点头,“而且不会等太久。我们得赶在他们察觉前,先一步动身。”
“可她怎么办?”韩天霸道,“就这么扔在这儿?万一他们找到她,看出破绽……”
“那就别让他们看出。”陈无涯从怀中取出最后半滴药液,小心送入柳不语口中。金光渗入唇缝,她原本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脉搏也恢复了微弱但规律的跳动。
“这药能压住禁制反噬半个时辰。”他说,“足够让他们以为她还活着,只是逃亡途中力竭倒下。”
韩天霸盯着他:“你真信她?”
“我不信她。”陈无涯摇头,“我信她的恐惧。她说出情报时,不是怕死,是怕变成废棋。这种怕,骗不了人。”
说完,他挥手示意:“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收拢干粮兵器,半个时辰内整装待发。”
队伍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检查刀刃是否牢固,有人清点随身携带的水囊和肉干。一名年轻汉子走过来低声问:“陈兄,咱们真要去黑石峡?听说那一带荒无人烟,连猎户都不敢靠近。”
陈无涯看了他一眼:“正因为没人去,才藏得住东西。”
那人不再多问,默默退开。
陈无涯走到柳不语身边,命人用枯枝和藤蔓在她周围搭起简易遮蔽,伪装成遭遗弃的模样。他又故意从自己袖口撕下一角布片,沾了些残留的毒粉,丢在她手边。
风吹过林梢,枝叶轻响。
他蹲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的是真话,所以我给你一条活路。若他们来救你……也请你,别再回头。”
话音落下,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韩天霸已整队完毕,站在前方等候。众人皆背负行囊,武器在手,神情紧绷。
陈无涯最后回望一眼那棵老树,确认痕迹已被抹除,随即迈步向前。
一行人穿过密林边缘,踏上开阔荒野。脚下是干裂的土路,远处山影模糊,晨雾尚未散尽。
他走在最前,错劲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如暗流涌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之危。
走出约莫两里地,韩天霸赶上几步,低声问:“接下来怎么走?直接冲进去?”
“不。”陈无涯摇头,“我们不去边关城池,要去的是边关背后——那个没人敢提的地方。”
韩天霸一怔:“你是说……绕过官道,走野岭?”
“官道有哨卡,也有眼线。”陈无涯目光投向北方,“他们知道朝廷兵马调动,却未必防得住几个江湖人从山沟里钻过去。”
“可那边地形复杂,万一迷路……”
“不会。”陈无涯从怀里取出墨风给的那张残图,展开看了一眼,“这里有三条隐蔽小径,其中一条通向干涸河床南侧,正是她所说的入口方位。”
韩天霸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纸:“你就靠这个?”
“还有这个。”陈无涯又取出半截骨哨,指尖抚过中间那道螺旋纹路,“王庭近卫专用令纹,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不止一次通过这条线运送物资。哨子坏了,但他们走过的路还在。”
韩天霸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明白了。咱们贴着山脚走,避开大路。”
陈无涯收起物件,加快脚步:“争取在日落前抵达峡谷外围,摸清第一道岗哨的位置。”
队伍调整阵型,改为单列前行。陈无涯居首,韩天霸断后,其余人分散两侧,警惕四周动静。
荒野寂静,唯有脚步踩在碎石上的声响。
行至一处高地,陈无涯忽然抬手止步。
前方不远处,一道浅沟横贯而过,沟底覆盖着灰白色碎石,隐约可见车轮碾压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沟壁的泥土,指尖传来一丝潮湿感。
“这是干涸河床。”他说,“方向没错。”
韩天霸凑近看了看:“可这沟不深,怎么看都不像能藏个洞口。”
“所以要晚上才能看清。”陈无涯站起身,“白天有人守,夜里换防有两个时辰松懈。他们不会全天点亮火把,必定依赖夜视或暗记进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动手。”陈无涯淡淡道,“我们只侦查,不交战。等确认内部结构,再决定下一步。”
韩天霸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风打断。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沙尘的气息。
陈无涯眯起眼,望向远方。天际线处,山势陡然收窄,形成一道黑色裂口,宛如大地的伤疤。
他知道,那就是黑石峡。
队伍继续前进,速度略快了些。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危险还没开始,但已经不远了。
太阳逐渐升高,照在背上发烫。
陈无涯始终走在最前,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
突然,他脚步一顿。
前方路边,一截断裂的麻绳半埋在土里,末端系着一小块蓝色布条,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弯腰捡起,翻看一眼,瞳孔微缩。
这不是他们的标记。
也不是流民营常用的样式。
但他认得这种打结方式——三天前,他在赵天鹰派来的信使身上见过同样的绳结,用来固定镖旗。
有人比他们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