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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从那条混乱的通道中被“吐”了出来。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地面,他摔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水中。腥臭的污水瞬间灌满口鼻,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扑腾到“岸边”——那不过是一道湿滑、布满黏腻苔藓的水泥缓坡。

他瘫在坡上,大口喘息,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排水系统的一部分。圆弧形的洞壁由粗糙的混凝土浇筑而成,头顶很高处有微弱的光线透过锈蚀的栅栏盖板渗下,勉强照亮了这个弥漫着腐臭和潮湿气息的空间。一条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水流在渠道中央缓缓流淌。

他是怎么到这里的?那个老人最后撕裂空间,是随机将他抛出来的,还是……有意指向了这个地方?

“锚点……”林默喃喃自语,回忆着老人消散前最后的嘶吼,“现实中被镜冢标记最深的‘锚点’……”

他挣扎着爬起来,检查自身。背包还在,里面那块用胶袋层层包裹的镜片碎片也还在。左手手臂的灰白色已经蔓延过了手肘,皮肤下的黑色脉络更加清晰,像是有细小的黑色蚯蚓在冰层下蠕动,持续的冰冷和针扎般的刺痛感几乎成为了一种背景噪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处境的危急。脑海中的低语声也并未因离开那间小屋而减弱,反而因为环境的寂静而显得更加清晰,那些扭曲的音节仿佛就在耳边萦绕。

他必须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这里是否与“锚点”有关。

他沿着水泥缓坡向上摸索,脚下湿滑,几次险些摔倒。渠道两侧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和斑驳的水渍。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向上的铁质爬梯,通往头顶一个被撬开一半的栅栏盖板。

他攀上爬梯,小心翼翼地顶开沉重的盖板,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狭窄、昏暗的后巷。堆满了腐烂的垃圾箱和废弃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和下水道类似的臭味,只是淡了一些。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似乎有更多人声和车流声传来的巷口走去。

当他走出后巷,踏入相对开阔的街道时,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是左手和脑海中的异状,而是……视觉上的扭曲。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阳光(如果那算是阳光的话)透过厚重的阴云,给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调子。这本身没什么,但林默发现,他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反光表面——商店的玻璃橱窗、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窗、甚至行人手中手机漆黑的屏幕——里面的倒影都显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像之前那样出现清晰的鬼影,而是一种更细微、更普遍的扭曲。倒影中的人动作似乎比真人慢了半拍,或者快了半拍,他们的表情僵硬,眼神空洞,偶尔,当他定睛看去时,会发现某个倒影的五官会出现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移位或拉伸,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行人们依旧匆忙,司机们专注着路况。只有林默,像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孤魂,格格不入地观察着这个表面正常、内里却已开始悄然变质的“现实”。

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镜冢的侵蚀……已经扩散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说,只有他这个被深度标记的人,才能看到这层逐渐覆盖现实的“薄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片从女人手电里找到的布料还在。上面的简陋符号,此刻摸起来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需要找到那个“锚点”。

他走进一家看起来客人不多的街角咖啡馆,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行人如织,那些扭曲的倒影依旧在他视野边缘晃动。

他打开手机,连接上咖啡馆的wi-Fi,开始搜索。关键词:“都市怪谈”、“灵异事件”、“镜子”、“幻觉”、“集体精神异常”……

搜索结果大多是一些陈年旧闻或是明显编造的故事,没有什么价值。他又尝试搜索最近几天的本地新闻,看看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事件报道。

一条不起眼的简讯引起了他的注意:

【城东旧区多名居民反映夜间听到异常声响,疑似动物哀鸣,警方调查未发现可疑情况。】

旧区?他刚刚出来的那片区域,似乎就是城东的老城区。

另一条新闻则报道了近期市内多家玻璃制品厂和镜面加工厂报告的生产异常,称部分产品出现无法解释的微小瑕疵或内部模糊。

还有一条关于市精神卫生中心近日接诊量小幅上升的报道,提及部分患者主诉出现类似的视听幻觉及焦虑症状,原因不明。

这些信息分散而模糊,单独看似乎没什么,但联系在一起,尤其是结合林默此刻亲眼所见的异常,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爬升。

镜冢的影响,正在以某种方式,潜移默化地渗透进现实世界。它可能先从最脆弱的层面——比如反射影像,比如精神感知——开始扭曲。

那个“锚点”,很可能就是这一切渗透的中心,是镜冢力量在现实世界最强大的支点。

他必须找到它。

但如何找?城市如此之大。

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神,感受左手的冰冷和脑海中的低语。既然这标记是源镜留下的,那么它或许会本能地指向“锚点”的方向?

他努力排除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种被牵引的感觉上。起初一片混乱,但渐渐地,在一片纷杂的低语和扭曲的幻象中,他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磁针般的方向感。

指向……东南方向。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东南方,是这座城市更核心、也更古老的区域。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咖啡馆柜台后面那面用来扩大空间感的装饰镜。

镜子里,映照出整个咖啡馆的景象。顾客,店员,桌椅……

而在镜中影像的角落里,靠近门口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穿着一件沾着泥污的冲锋衣,头发凌乱,身形瘦削。

是那个和他一起坠入镜冢的女人!

林默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过去。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缓缓转头,看向咖啡馆真实的那个角落。

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空着的沙发椅。

再看向镜子。

那个女人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但林默注意到,镜中她的身体边缘,有些模糊,仿佛信号不稳,偶尔还会极其轻微地闪烁一下。

她不是真人。她是……一个只有通过镜子才能看到的“倒影”?或者说,是她的魂魄被禁锢在某个镜面维度中的显现?

林默感到一阵酸楚和愤怒。他害了她吗?还是她也成了镜冢侵蚀现实的一部分?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女人,试图与她交流。他微微张口,用口型无声地呼喊:“喂!你能听到吗?”

镜中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垂着头。

就在林默快要放弃时,镜中的女人,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和林默一样,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而且侵蚀的范围似乎更大,几乎蔓延到了肩膀。

她没有看林默,只是抬起那只灰白的手,用食指,指向了……咖啡馆的窗外,指向了东南方向。

和林默刚才感应到的方向,一致!

然后,她的手指微微移动,在镜面上,极其缓慢地,画出了一个符号。

不是布料上那个简陋的圆圈人形,而是一个更加复杂,带着尖锐棱角,仿佛代表着某种“节点”或“焦点”的符号。

画完符号,她的身影在镜中迅速淡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默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那个女人,在用她最后的存在,为他指引方向,并提示了“锚点”可能具备的特征!

他不再犹豫,抓起背包,快步走出咖啡馆,汇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朝着东南方向,朝着那个未知的、可能是最终战场也可能是最终坟墓的“锚点”,坚定地走去。

街道上,车流穿梭,行人如织。阳光勉强穿透云层。

但在林默眼中,这个世界已经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来自镜冢的阴影。每一面玻璃,每一块铬合金,每一滴积水,都可能倒映出潜伏的疯狂。

而他的左手,在那灰白与黑色脉络的交织下,正不可逆转地,一步步滑向非人的深渊。

林默沿着被无形磁针牵引的方向,向着城市东南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街道的景象在他眼中持续发生着细微的畸变。橱窗里模特的倒影咧开无声的嘴;公交车深色玻璃后的人脸模糊成一团蠕动的阴影;路边积水洼映出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腐烂水果内部的赭黄色。

他左手的异变愈发剧烈。灰白色已越过肘关节,向大臂蔓延,皮肤完全失去了弹性和温度,摸上去如同冰冷的石膏。皮下的黑色脉络不再是隐隐浮现,而是如同活着的藤蔓,微微搏动着,向上攀爬,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和刺痛。脑海中的低语则汇聚成了更加明确的指向性杂音,像是指甲在无数面玻璃上刮擦,催促着他,召唤着他。

他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穿行在楼宇之间的缝隙,沿着老旧的街区深入。这里的建筑年龄更大,墙壁上斑驳的痕迹更深,那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扭曲感也愈发明显。一些居民楼的窗户后面,他偶尔会瞥见静止不动的、轮廓模糊的人影,它们并不活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又仿佛本身就是这扭曲景观的一部分。

牵引感在一栋被遗弃的、有着哥特式尖顶的旧医院前达到了顶峰。

医院的主体建筑是暗红色的砖石结构,许多窗户破损,用木板钉死。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门上挂着巨大的铁锁,但锁链却诡异地断开了,垂落在地。围墙内杂草丛生,几乎有一人高。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残留、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和腐败组织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里就是“锚点”?林默看着这栋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建筑,心脏沉了下去。他能感觉到,此地的“异常浓度”远超其他地方。不仅是视觉的扭曲,空气似乎都更加粘稠,光线也更加暗淡,仿佛被建筑本身吸收了一般。

他口袋里的那块布料,此刻变得滚烫,烫得他皮肉生疼。

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推开那扇虚掩的、发出刺耳呻吟的铁门,踏入了杂草丛生的前院。

脚步踩在枯枝和碎石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从那些破损的窗户后面投射过来,冰冷,麻木,充满非人的审视。

主楼的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厚重的木门,其中一扇已经歪斜,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林默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高处破损的彩色玻璃窗透下的、被染成诡异颜色的光斑,勉强照亮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大厅。挂号窗口的铁栅栏扭曲变形,候诊区的长椅东倒西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墙壁上剥落的油漆下,露出大片大片暗沉的水渍,形状狰狞。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子。

大厅里,走廊两侧,甚至楼梯的拐角,都挂着或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镜子。有的还是完整的落地镜,有的则破碎不堪,只剩下锋利的碎片还固执地嵌在墙上。所有这些镜面,无论完整与否,内部都一片浑浊,像是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浓雾。但林默能感觉到,那浓雾后面,有东西在动。

他不敢细看,遵循着本能的牵引和脑海中越来越尖锐的指向性杂音,朝着医院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冰冷,光线越暗淡。地上的灰尘越来越厚,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印记——不是脚印,而更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留下的粘稠痕迹。墙壁上的水渍颜色也越来越深,逐渐变成了近乎黑色,并且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他来到了一个十字走廊的交叉口。牵引感指向左边那条通往地下室的斜坡通道。通道口没有门,只有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从中渗出刺骨的寒意和更加清晰的、无数人哀嚎混合而成的精神噪音。

就在这时,他右手边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房门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仿佛玻璃珠落地的脆响。

在这极度的寂静中,这声响动如同惊雷。

林默猛地转头,心脏骤停。

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去地下室,直面那个可能是“锚点”核心的未知恐怖?还是先去查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异常响动?

最终,谨慎占了上风。他不能在自己背后留下不确定的因素。他悄无声息地挪到那扇房门外,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轻轻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看起来像是旧办公室的房间。家具蒙尘,文件散落一地。而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病号服、身形瘦小的人影。

那个人影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低笑。它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敲击着面前一张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金属桌面。

嗒……嗒……嗒……

声音规律而诡异。

林默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当他走到足以看清那人影侧面的距离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那不是一个真人。

它的皮肤是蜡质的,毫无弹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像是粗糙雕刻出来的,双眼是两个空洞的黑点。它手中拿着的,也不是玻璃珠,而是一颗……人类的眼球!干瘪,浑浊,但它就用那眼球,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默的靠近,那个人形的东西停住了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转过了“头”,用那两个空洞的黑点“看”向了林默。

没有瞳孔,没有眼神交流,但林默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锁定了自己。

它张开了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一片黑暗。

一个扭曲、沙哑,仿佛无数碎片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看……见……你了……”

“新……的……”

“材……料……”

话音未落,它那蜡质的身躯突然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坍塌下去,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状物,迅速渗入了肮脏的地板缝隙,消失不见。只留下那颗干瘪的眼球,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朝向林默的方向。

林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不是镜灵!这是什么东西?是被镜冢力量彻底扭曲、污染后产生的现实造物?还是“锚点”本身滋生的怪物?

没时间细想,他感到左手传来的牵引力和脑海中的噪音骤然增强了数倍,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一种强大的吸力!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出办公室,朝着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黑暗斜坡,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斜坡陡峭而湿滑,黑暗中只能凭借感觉向下滑行。刺骨的寒冷和浓郁的精神污染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不知滑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原本可能是医院的停尸房或者储藏室。空间远比想象中广阔,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高大的、覆盖着白布的架子,如同沉默的墓碑林。

而在空间的中央,没有架子。

那里矗立着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无比、几乎触及天花板的镜子。

镜框是某种暗沉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木质,雕刻着与镜冢铜镜类似、却更加邪异和令人不安的花纹。镜面不再是铜绿或浑浊,而是如同最深邃的黑夜,内部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疯狂的宇宙。这些光点细看之下,赫然是一个个扭曲、痛苦的人脸!

它就是“锚点”!镜冢力量在现实世界的支点!

林默能感觉到,自己左手的异变、脑海中的噪音、乃至周围空间的扭曲,其源头都指向这面巨大的魔镜!它像一颗丑陋的心脏,正在将镜冢的污秽泵入现实!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魔镜前方,站着几个人影。

不是那些蜡质的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穿着类似科研人员的白大褂,但白大褂上沾满了污渍和某种暗红色的痕迹。他们围绕着魔镜,手里拿着一些闪烁着不明光芒的仪器,似乎在测量、记录,甚至……引导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面容儒雅,但眼神却冰冷而狂热,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啊,又一个‘共鸣者’。”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而且……是被源镜深度标记的极品!太好了!我们的‘桥梁’计划,正需要你这样优质的‘材料’!”

材料?桥梁计划?

林默瞬间明白了。这些人不是无辜者!他们在研究这面“锚点”魔镜!他们在主动利用镜冢的力量!那个老人提到的“锚点”,不仅仅是指这面镜子,也可能包括了像他这样被深度标记的“共鸣者”!

他们是镜冢侵蚀现实的帮凶!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你们……疯了!”林默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疯?”老者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不,我们是先驱!我们在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个由纯粹精神和意识构成的世界!镜冢……不过是那个伟大世界的门槛!”

他挥了挥手,另外几个“研究人员”也转过了身,他们的眼神同样空洞而狂热,缓缓地向林默逼近。他们的手中,拿着的不再是仪器,而是某种闪烁着寒光的、像是手术刀又像是符文刻针的东西。

“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与源镜的连接……将成为我们稳固‘桥梁’最完美的基石!”老者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抓住他!”

林默看着那些逼近的、被蛊惑的疯子,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面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魔镜,以及魔镜中无数疯狂闪烁、哀嚎的人脸。

左手传来的冰冷和剧痛达到了顶点,脑海中的噪音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但他没有后退。

他猛地将背包扯到胸前,撕开胶袋,掏出了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来自镜冢的青铜镜碎片!

碎片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与中央那面魔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既然无路可逃……

那就毁了这“锚点”!毁了这桥梁!哪怕同归于尽!

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对生的渴望,所有被欺骗、被追捕、被当作“材料”的愤怒,全部灌注到左手——那只已被源镜力量深度侵蚀、几乎不属于他自己的手臂——然后,握着那块滚烫的碎片,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那面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魔镜,决绝地冲了过去!

“拦住他!”老者发出了惊怒的尖叫!

魔镜中的无数人脸,也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尖啸!

黑暗,裹挟着最终审判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的冲锋,如同投向炼狱的火把,划破了地下停尸房凝滞的黑暗。

他左手紧握那块滚烫的青铜镜碎片,灰白与黑色脉络交织的手臂此刻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承载着源镜诅咒与自身决绝意志的利刃。脑海中亿万镜灵的尖啸、左臂深入骨髓的冰刺剧痛、以及对那些疯狂研究者的愤怒,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推动着他,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面搏动着的、如同活物心脏的巨大魔镜!

“不——!”白发老者的尖叫声扭曲变形,充满了计划被打断的惊怒。

那几个逼近的研究人员脸上狂热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失控力量的极致恐惧。他们试图阻拦,但林默的速度太快,决绝的气势太盛,他们手中的古怪器械尚未举起,那道燃烧着绝望火焰的身影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

魔镜似乎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镜面中央那旋转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微型宇宙骤然加速,光芒变得刺目而混乱,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吸力爆发出来,不再是拉扯魂魄,而是要将他整个存在彻底吞噬、碾碎!

林默感到自己的皮肤、肌肉、骨骼都在发出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投入那片永恒的疯狂。意识在庞大的压力下开始模糊,视野边缘被纯粹的黑暗迅速侵蚀。

但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他紧握着碎片的左手,猛地刺入了那片光芒与黑暗交织的镜面!

没有坚硬的触感,没有破碎的声响。

只有……湮灭。

仿佛两个同源却相斥的宇宙边界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轰————————!!!!!!!”

无法用任何世间声音形容的巨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在林默的感知中炸开!那不是声音,是规则的哀鸣,是维度的崩塌!

以他的左手和魔镜的接触点为中心,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苍白、漆黑与猩红色的能量冲击呈球形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几个研究人员。他们的身体在被冲击波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迅速融化、扭曲,不是变成灰烬,而是化作一道道半透明的、惨叫着的精神残影,被后方崩塌的魔镜产生的巨大吸力瞬间扯碎、吞噬!

白发老者离得稍远,他脸上那狂热的笑容尚未褪去,就凝固成了一个极致惊恐的表情。他徒劳地张开嘴,似乎想吟诵什么咒文,但冲击波毫无阻碍地掠过他的身体。他的金丝眼镜瞬间汽化,眼球在眼眶中爆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四分五裂,但飞溅出的并非血肉,而是同样化作了纷乱的精神流光,被吸入了那片正在崩溃的混沌中心!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头顶的混凝土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水泥和钢筋如同暴雨般砸落!那些覆盖着白布的架子东倒西歪,被冲击波撕成碎片,连同上面可能存在的、早已异化的“存货”一起,被卷入能量风暴的中心!

林默处于风暴的最中心。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碎。左手与魔镜接触的部分,碎片、他的手臂、魔镜的本体,正在发生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相互湮灭。源镜的冰冷意志、镜冢积累千年的疯狂怨念、守墓人权柄的碎片、他自身不甘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毁灭性的交汇点沸腾、对冲、湮灭!

他看到了光。不是希望之光,而是宇宙诞生之初、万物归墟之末的、纯粹的能量之光。

他听到了声音。不是镜灵的尖啸,而是时空结构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发出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悲鸣。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虚无,又仿佛在融入一切。

魔镜镜面上那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即将到来的、扭曲的“解放”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混合着绝望与狂喜的、震彻灵魂的呐喊,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接连破碎、消散!

巨大的镜框开始崩裂,那暗沉如血的木质化为齑粉,雕刻的邪异花纹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最终也归于沉寂。

崩塌在加速。

林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毁灭的洪流中载沉载浮。他仿佛看到了那条连接镜冢与此世的、不稳定的“桥梁”,正在他眼前寸寸断裂,无数依附于其上的、试图渗透现实的镜灵碎片,如同被切断绳索的攀岩者,哀嚎着坠向无尽的虚空乱流。

成功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他即将彻底黑暗的意识中闪烁了一下。

代价呢?

他感觉到了左臂的彻底消失,不是断裂,而是从存在层面上被抹除。那蔓延的灰白色和黑色脉络,如同退潮般,从他肩膀处开始消散,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无法形容的空洞和剧痛。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那些被源镜标记、被镜冢力量侵蚀过的部分——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作为“林默”存在的某些本质,也正在被这毁灭的漩涡强行剥离、抽走!

不——!

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却无法阻止这“代价”的支付。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苍白光点和黑暗碎屑的魔镜,以及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塌陷的末日场景。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

仿佛过去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痛了林默的眼睑。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潮湿的水泥地上。周围是断裂的钢筋、破碎的混凝土块和厚厚的灰尘。头顶上方,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窟窿,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却带着真实世界的触感。

他……回来了?

不是在医院的地下,而是在一片建筑物的废墟之上。这里似乎是那栋旧医院主体建筑倒塌后形成的瓦砾堆。

他试图动弹,浑身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肩以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里只剩下一个极其平整的、被某种力量完美“封口”的断口,没有鲜血,没有骨头茬子,皮肤苍白,像是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这条手臂。

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和尖啸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大脑被掏空后的疲惫和嗡鸣。左肩断口处也不再冰冷刺痛,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感。

他支付了代价。左臂,以及……更多。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支撑起身体,靠在旁边一块巨大的水泥构件上,茫然地环顾四周。

废墟,雨水,阴沉的天空。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救援车辆的轰鸣声,以及人群隐约的喧哗。现实世界的声音,熟悉,却又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镜冢……魔镜……那些研究者……一切都结束了吗?

“锚点”被摧毁,“桥梁”被斩断。现实的扭曲是否在恢复?那些渗透过来的影响,是否随着“锚点”的毁灭而消退?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无比的疲惫,灵魂像是被洗劫一空。

雨水中,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抹去脸上的水渍。

动作做到一半,却僵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滩因为地势而形成的、浑浊的积水洼上。

积水映照出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左袖管……

一切正常。

除了……

在那倒影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打磨过的金属般的光泽。

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林默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他死死地盯着水洼中的倒影,倒影也静静地“看”着他。

雨滴落下,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扭曲了映象,也模糊了那一闪而过的异状。

是错觉吗?

还是……源镜的标记,并未随着“锚点”的毁灭而完全清除?那场毁灭性的湮灭,是否将某种更本质、更隐蔽的东西,如同无法根除的病毒,植入了他的灵魂深处?那被抽走的“代价”,是否也包括了他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某些东西?

镜冢或许暂时退却,现实的危机或许暂时解除。

但他呢?

林默靠在冰冷的水泥块上,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巨大的空洞和那一丝若有若无、蛰伏在灵魂深处的冰冷。

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一场战争结束了。

但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战争,似乎……才刚刚在他体内揭开序幕。

废墟之上,雨一直下。警笛声由远及近,现实世界的救援正在到来。

而林默,这个失去了左臂、支付了未知代价、瞳孔深处可能隐藏着非人之物的幸存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残缺的雕像。

他的未来,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无法预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