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山继续说着。
“反倒常聚在一起,对着不知哪里来的、画得极大的舆图指指点点,说什么西域之外还有大片疆土,南海尽头另有大陆。”
“程知节那大嗓门,嚷嚷着‘世界之大,男儿当建功立业’,嚷得半个营地都能听见。”
“连带着底下的校尉、队正们,心思都活泛了不少,练兵都格外卖力,仿佛明日就要开拔去万里之外似的。”
张勤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地球仪,面上不显,只道:“许是陛下和两位殿下,有意开疆拓土,提振军心。”
“或许吧。”周毅山道,“总之,营里那股子只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的劲儿,散了。也许是好事。”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素问,这时给周毅山碗里添了些青菜,柔声道:“你们男人总说天下大事。”
“说起来,前日收到同门从终南山捎来的口信,说师父他老人家,大约再过几日,就该回山里的旧居了。”
“今年回来得似乎比往年晚了一些。”
“师父要回来了?”张勤立刻被吸引了注意,眼中露出真切的笑意。
“那可太好了。自上次一别,确实许久未见他老人家了。杏儿和林儿还没给师公磕过头呢。”
苏怡也笑道:“是呢,师父最爱清静,但见了徒孙,定然欢喜。”
张勤略一盘算:“这几日司东寺刚开府,我得盯着。”
“等忙过这阵,找个休沐日,咱们带上孩子,一起去终南山看望师父。”
他看向周毅山,“师兄的假期应当赶得上,到时一起去。”
周毅山自然点头:“好!我也许久未见师父了,正好当面请安。”
这个话题让饭桌气氛更加轻松。
杏儿在那边似乎吃饱了,咿咿呀呀地朝这边伸手,林素问起身去抱她。
林儿见状,也在奶娘怀里扭动起来。
几位丫鬟默默给众人盛着汤,听着这些家常话与大事交织的谈论,神色恭谨。
窗外,夜色已浓,秋虫的鸣叫声隐隐传来,更衬得屋内灯火温暖,饭菜香甜。
......
次日卯时,天色还只是蒙蒙青灰,张勤便带着韩玉,赶着那辆装着樟木箱的马车出了门。
车轮碾过尚无人迹的坊间石板路,发出清晰而单调的辘辘声。
到了崇仁坊司东寺衙署,天光才亮开一线。
张勤本以为来得算早,却见那扇新漆不久的朱红大门已经半开着,院子里隐隐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他让韩玉先将马车停在侧门,自己走了进去。
只见院子里,已有七八个人在了。
陈海正和另外两个同样皮肤黝黑、像是跑过海的署丞蹲在廊下,对着地上用树枝画的简单图形低声讨论着什么,大概是在说海流风向。
另一边,郑文和卢骏等几位官员子弟站得稍远些,虽也低声说着话,但姿态明显更板正,目光不时扫向正堂方向。
众人见张勤这么早就到了,交谈声立刻停了,纷纷站直身体,拱手行礼:“侯爷。”
张勤点点头,还未开口,就听门外又有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你是没瞧见,我家娘子听说我真进了这司东寺,还是个署丞,眼圈都红了。”
“直念叨祖上积德,嘱咐我千万要惜福,好好干,可不能给给侯爷脸上抹黑。”
一个带着明显兴奋的年轻声音说道。
另一个声音接口,也是压着嗓子却掩不住高兴:“我爹昨晚喝了三盅,把家里那本快翻烂的《禹贡》都找出来,非让我带着,说多看看地理总有好处...”
两人边说边踏进了大门,脸上还带着笑,一抬头,正看见张勤站在院中看着他们,其他同僚也都在场。
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慌忙躬身,结结巴巴道:“侯、侯爷...您已经到了。”
张勤看着他们那副从兴高采烈到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倒是露出一丝笑意。
他摆摆手,语气比平日更随和些:“都到了?看来诸位比本官还心急。以后同在衙门办事,只要不是商议正事、处理公务的时候,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咱们这司东寺,是新衙门,办的是新事,若都按老一套,官大一级压死人,说话做事畏首畏尾,那还怎么办事?
大家自在些,有什么想法、见地,随时可以提。说错了也不打紧,集思广益嘛。
他这番话说得平实,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松快了些。
那两位刚进来的年轻署丞,偷偷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有了点活气。
张勤顿了顿,目光扫过院里所有人,才接着说:“不过,今日确实有件要紧事,需得先告知诸位。”
众人立刻又屏息凝神。
“稍晚些时候,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会亲临司东寺。”
张勤声音清晰,“一来,是看看咱们这新衙门;二来,也是与诸位见个面,讲几句话。”
这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极轻微的吸气声。
陈海下意识挺直了背,卢骏、郑文等人更是连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方才那点刚刚放松的情绪,瞬间被更大的紧张和期待取代。
太子和秦王联袂而至,这规格,这重视程度,远超他们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