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洪武十年的南京,雪下得比往年都早。腊月初八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紫禁城飞檐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寒风卷着碎雪钻进东宫廊下的缝隙,连御花园的梅枝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八岁的朱雄英却浑然不觉寒冷。他裹着玄狐裘,蹲在汉白玉砌成的莲花池边,小手冻得通红,正用积雪堆一座威风凛凛的雪狮。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眉眼像极了马皇后,此刻鼻尖沾着雪沫,笑起来时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孩童特有的雀跃:“父王你看!这狮子的眼睛像不像皇爷爷的玉扳指?”

朱标正站在廊下看折子,闻言抬头,见儿子发间沾着几缕枯草——那是方才在假山上滚雪球时蹭上的。他无奈摇头,正要唤内侍取梳篦,却见雄英突然皱起眉头,抬手抓挠后颈:“父王,这儿痒……”

“别抓,仔细着凉。”朱标走过去,想帮他拂去发间的枯草,指尖刚碰到他后颈,雄英却“嘶”地抽了口气,猛地缩起脖子。朱标这才发现,他后颈的发根处竟有几颗细小的红疹,有的已经破皮,渗着淡黄色的血珠。

“怎么回事?”朱标心里一沉,抓住雄英的手腕,“什么时候长的?”

雄英歪着头想了想:“昨儿夜里就痒,以为是蚊子咬的……”话音未落,他突然打了个寒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父王,儿臣冷……”

朱标伸手一摸,触手滚烫——这孩子的体温高得吓人!他一把将雄英抱起,大步往寝殿走:“德顺!快传太医!”

太医院首座刘院使赶到时,雄英已经被安置在暖榻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只被困的小兽。刘院使刚搭上脉,指尖便是一抖:脉象浮数而躁,如走马灯般杂乱无章,重按之下却虚浮无力,仿佛指尖下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烧红的炭。

“殿下……”刘院使的声音发颤,他掀开雄英的狐裘,只见孩子全身已布满红疹,从脖颈蔓延到四肢,有的如粟米大小,有的却连成一片,顶端点着浑浊的黄浆,隐隐透着紫黑色。最骇人的是额头上几颗痘疹,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这……这是‘痘疮’!”刘院使“噗通”跪地,官帽歪斜,白发凌乱,“天花痘毒,入营血矣!高热三日不退,恐……恐难熬过七日!”

“胡说!”朱标一把揪住刘院使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雄英昨日还好好的!堆雪狮时还笑呢!你怎么敢咒他!”

刘院使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不敢挣扎,只能颤声道:“殿下息怒!痘疮凶险,自古十不存一!老臣行医五十年,见过的天花患儿……没有一个是活的!若殿下殁了,老臣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朱标怒极反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今日若救不回雄英,孤诛你九族!”

“殿下!殿下不可!”刘院使的脸涨成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天花传染!若殿下的病气传到坤宁宫,娘娘凤体……老臣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这句话像盆冷水,兜头浇在朱标头上。他猛地松开手,看着刘院使瘫软在地,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马皇后上月才染了风寒,至今未愈,若真被雄英传染……

“报——!”

内侍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朱元璋身着玄色常服,脚踏皂靴,大步跨入东宫,龙袍下摆沾着雪泥,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赶来。他身后跟着惊慌失措的马皇后,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枣泥糕。

“雄英呢?”朱元璋的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殿内跪着的太医,最后落在朱标怀中的儿子身上。

朱标喉头哽咽,只点了点头。

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伸手探向雄英的额头——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他掀开雄英的眼皮,只见瞳孔微微散大,眼白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再往下看,孩子全身的红疹已经连成一片,像撒了把紫黑色的芝麻,触目惊心。

“废物!”朱元璋突然暴喝,抓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向刘院使,“朕养你们这群太医何用!连个孩子的病都治不好!”

镇纸擦着刘院使的头皮飞过,砸在身后的柱子上,迸出几点火星。刘院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痘疮……痘疮实在是无药可医啊!”

“无药可医?”朱元璋一把揪住刘院使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龙目圆睁,“朕当年打陈友谅时,身中三箭都活下来了!雄英是朕的嫡长孙,是大明的希望!你们若敢说‘无药可医’,朕现在就砍了你们的脑袋祭天!”

马皇后此时已扑到榻边,颤抖着手抚摸雄英滚烫的脸颊:“雄英,皇奶奶在这儿……你别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滴在雄英的额头上,孩子却毫无反应,只是无意识地呻吟着。

朱标站在一旁,看着父亲暴怒的脸、母亲哭泣的泪,以及太医们瑟瑟发抖的模样,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凌云为太子朱标调理身体时说的话:“医道如治国,堵不如疏,滞不如通。”如今雄英被痘毒“堵”在体内,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陛下!”

一声清喝从殿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凌云身着玄色太傅服,怀中揣着个青瓷药瓶,正匆匆赶来。他的发冠歪斜,衣袂沾着雪泥,显然是听到消息后一路狂奔而来。

“凌云?”朱元璋松开刘院使,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凌云跪地,声音因奔跑而急促:“臣听闻皇长孙染病,特来请命——痘疮非‘邪祟’,乃‘疫毒’!高热是正气抗毒,痘疹是毒邪外泄!此时当‘助正祛邪’,而非‘弃疗避祸’!”

刘院使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嘲讽:“凌太傅懂痘疮?《痘疹心法》有云‘痘出五脏,毒发六腑’,岂是你那‘蒸馏器’‘八段锦’能解的?”

凌云不理会他,只从怀中取出药瓶:“臣刚试制了‘青蒿汁’,取自《肘后备急方》中‘青蒿绞汁治疟’之法,推测其退热之效或可解痘疹高热。请陛下准臣一试!”

朱元璋盯着他怀中的药瓶,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雄英,突然握紧拳头:“准!若雄英有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

凌云重重叩首:“臣万死不辞!”

他起身走向暖榻,路过刘院使身边时,目光如刀:“刘院使,你行医五十年,可曾见过用‘弃疗’来治病的道理?”

刘院使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嘴里嘟囔着:“老臣……老臣是为陛下和娘娘着想……”

凌云不再理他,径直来到雄英身边。他打开药瓶,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青蒿汁碧绿如翡翠,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丝丝热气。他用银匙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雄英嘴边:“雄英,喝下去,就不烫了……”

孩子无意识地张开嘴,青蒿汁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狐裘。凌云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着,直到半瓶药汁全部灌下去。

“陛下,”他转身对朱元璋道,“请让雄英静养,臣去准备隔离病房和后续药方。”

朱元璋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又看了看榻上呼吸渐稳的儿子,突然觉得一丝希望——或许,这个总是“离经叛道”的太傅,真能创造奇迹?

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将整个东宫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凌云怀中除了青蒿汁,还藏着一卷泛黄的《痘疹图谱》——那是他根据格物阁病例绘制的,上面详细标注着各种痘疹的形态、病程与治法。

而此刻,这本图谱的主人并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不仅是天花疫毒的挑战,更是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大明保守势力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