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医研阁后院的青铜蒸馏塔被晨雾笼罩,凌云俯身查看温度计,指尖在铜制刻度上摩挲。昨夜第三次改良的蛇形冷凝管正汩汩流出淡黄色液体,药童举着陶碗接住一滴,置于鼻尖轻嗅:“比前日更清冽,但仍有焦苦味。”
“焦苦是木质燃料的余烬。”凌云将陶碗推至烛火前,火苗掠过酒液时突然爆出细小火星,“改用松木炭,明日寅时开炉。”
医研阁提纯酒精的困境,在于古代缺乏精确控温手段。传统蒸馏法依靠观察酒液“鱼眼泡”判断沸点,但乙醇与水共沸的特性导致成品最高仅得95%浓度。凌云团队另辟蹊径,在蒸馏塔中部加装分馏柱——将蛇形铜管盘绕成蜂巢状,利用酒精蒸汽反复冷凝回流,使酒精浓度逐步攀升。
“七成纯度,已是极限。”工部匠人王铁柱擦着额角冷汗,“若再提纯,铜管怕是要被腐蚀漏气。”
三日后,北镇抚司押送的五百伤兵进驻军营。凌云将伤员分为两组:实验组用75%酒精清创,对照组以沸水冲洗。当夜,军医令捧着染血纱布冲进医研阁:“实验组三人伤口溃烂!”
凌云抓起染血布片,就着烛光细看:“溃烂边缘泛青灰,是绿脓杆菌感染——若不用酒精,此刻该流脓血了。”他蘸取酒液在铜镜上画出微生物形态:“古籍无载,不代表不存在。”
紫宸殿上,许敬宗将染血纱布掷于丹墀:“凌院使以妖术惑乱军心!《千金方》载‘金创忌冷酒’,尔等竟敢用烈酒伤人根本!”
凌云以膝行至御案前,展开三尺绢帛:“此乃军营七日伤情录——实验组四百二十六人,感染七十八例;对照组四百二十七人,感染一百五十三例。”绢帛末尾,朱砂绘制的柱状图触目惊心。
“此等数据,可有人证?”许敬宗冷笑。
“北镇抚司千户陆炳可作保。”凌云抬眼,正对朱标藏在蟠龙椅后的目光。
子夜,凌云带弟子潜入军营停尸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具并列的尸体上——左为实验组感染士兵,右为对照组。弟子用银针挑开腐肉:“师父,两组皆有蛆虫,如何证明酒精杀菌?”
“看蛆体颜色。”凌云点燃艾草熏烤尸体表面,“实验组蛆虫体色暗红,对照组金黄——酒精抑制了产气荚膜杆菌,蛆虫无法获取营养。”
东宫密室,朱标将密报投入炭盆:“周院使买通户部,克扣医研阁三分之一的松木炭配额。”炭火映得他眉间阴晴不定,“明日让工部呈报‘蒸馏塔爆裂事故’,把凌云逼到绝路。”
案头《天工开物》突然翻开,凌云在“冶铸篇”的批注赫然在目:“若以泥封塔底,蒸汽冷凝可提速三成。”朱标抚掌而笑:“这小子,倒是会借势。”
五更时分,医研阁传来巨响。凌云踉跄冲出房门,只见新建的七层蒸馏塔半数坍塌,热浪裹挟着酒精蒸气扑面而来。周院使的亲信举着火把狂笑:“妖人!尔等提纯的可是‘阴火毒’!”
凌云在废墟中扒出半截铜管,管内残留的焦黑物质让他瞳孔骤缩——有人往燃料中掺入硫磺,人为制造爆炸。
三日后,陆炳呈上从周府搜出的密信:“……硫磺三十斤,购于潞州药铺……”朱标当朝摔碎信笺:“周院使可要解释,为何医研阁的炭料总带着硫磺味?”
百官哗然中,凌云忽然高举染血纱布:“诸公请看!硫磺燃烧生成二氧化硫,此物遇水成酸——”他将纱布浸入醋坛,瞬间腾起刺鼻白烟,“若用于伤口,与凌迟何异!”
秋决日,凌云在午门外架起改良蒸馏塔。这一次,塔身裹着厚厚泥层,燃料改用无硫松木。当第一滴清透酒精落入玉碗时,朱标举起火折:“此物可焚毒,可净血,孤赐名——青囊炎。”
人群中有老太医颤声高呼:“此乃天赐!当载入《太医院志》!”凌云却望向西南——周院使贬谪岭南的马车已消失在官道尽头,而医研阁地窖里,那本《岭南瘴疠录》正静静等待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