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古城过客 > 第142章 信念(二)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四婶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吃饭时,她会盯着牛佳琪手里的碗,念叨着:“这米缸下去得可真快,今年打的粮食怕是不够吃到开春。”洗衣时,她会指着牛佳琪换下的衣服说:“这水是不要钱,可要人挑回来呀,肥皂也费呀。”

牛佳琪默默地听着。第二天,她起得比谁都早,抢着去挑水。那对与她身高极不相称的水桶,压得她稚嫩的肩膀生疼,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冰凉的井水时常溅出来,打湿她的裤腿。她更用力地扫地、喂猪、收拾碗筷,给四叔家的儿子和女儿洗衣服,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只干活不说话的影子。

可是这些都还没有什么,最难熬的还是冬天,四叔家的孩子哪怕是旧的棉衣棉裤,总还是有的。而她连旧的都没有,十几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去年的衣服到了今年就已经短了一大截。奶奶只能在去年的衣服上接上一截上去,可是因为每年找到的布料都不一样,这让她的衣服显得格外怪异。

她家的那几亩地,由四叔“代为耕种”了。没有人来征求她的意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收获的季节,金黄的麦子被一车车拉进四叔家的院子,她只能站在田埂上,看着那片曾经与父母一同劳作的土地,如今生长着与她无关的庄稼。

她依旧去镇上的中学读书,学校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尽管“疯子的女儿”、“孤儿”这些标签像无形的墙壁,将她与其他同学隔开,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课间时她也总是独自一人,但至少在这里,她暂时不用看四婶的脸色,不用听那些指桑骂槐的话。

只有在捧着书本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灶台边母亲冰冷的身体,忘记田埂上四叔审视的目光,忘记夜里奶奶无休止的叹息。书本是她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武器,也是她维持摇摇欲坠的自尊的最后基石。

初中毕业那天,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盖着红色印章的毕业证,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更深的茫然。她站在校门口,看着同学们被父母接走,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

晚饭时,四婶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开了口,声音不高:“琪琪也毕业了,算是大人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认得几个字,会算个账就行了。我看前村赵家那小子就不错,人老实,家里也……”

奶奶沉默地吃着饭,没有作声。四叔抬起眼皮看了牛佳琪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牛佳琪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碗里的稀饭映出她苍白而模糊的脸。她明白了,她在家族内部的“缓刑”结束了。她的命运被清晰地摆上了台面——像一件等待估价的物品,被评估,然后被交换出去,用她的婚姻,为这个收留她的家庭换来最后一笔“回报”。

就在这时,村里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姑娘相约着年后要去古城打工。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浓密的黑暗。牛佳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在一天晚上,趁着四叔心情似乎不错,低声说:“四叔,四婶,我……我想跟红姐她们一起去古城打工。”

四婶愣了一下,眼珠转了转。让牛佳琪去打工,意味着家里立刻少一张吃饭的嘴,而且,听说在城里工厂干活能挣钱,说不定她还能往家里寄点钱。这比立刻把她嫁出去换一笔看得见的彩礼,似乎是更“长远”也更划算的打算。

“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四婶最终点了头,语气缓和了许多,“不过外面不比家里,人心复杂,你自己要机灵点,别被人骗了。挣了钱,记得寄回来,你奶奶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多。”

正月刚过,牛佳琪就跟着同乡踏上了开往古城的班车。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卷,里面是几件打着补丁的换洗衣服,那张初中毕业证,还有一张父母留下的、已经磨损卷边的黑白合影。四婶塞给她五十块钱,说是路费和最初的生活费,反复叮嘱她找到工作就赶紧寄钱回来。

第一次坐车的她没有回头看,只是透过肮脏的车窗,看着那些熟悉的田野和房屋飞速倒退,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她心里没有离乡的愁绪,只有一种逃离牢笼般的、混杂着恐惧与希冀的悸动。

古城很大,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城墙很老,斑驳陆离,古街很美,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跟着同乡,暂住在城市边缘一个拥挤不堪、弥漫着霉味和油烟味的出租屋里。她们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她只有十六岁,虽然个头不低,但身型消瘦,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很多正规的工厂一看她的身份证就摇头。她磕磕巴巴地介绍自己,说自己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但对方只是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开。

她徘徊在劳动力市场,看着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很快被招工的人带走,而她像一件滞销的商品,无人问津。几天过去,带来的钱像流水一样减少,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同乡的红姐找到了一个餐馆服务员的工作,劝她降低要求,先去小餐馆洗碗。

她去了几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餐馆。有的老板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最后说“太小了,干不了重活”;有的老板倒是愿意用她,但给出的工钱低得可怜,工作时间长得吓人,而且暗示要扣押身份证。她害怕了,攥着口袋里越来越少的钱,夜里躲在出租屋冰冷的被子里,偷偷地哭。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窄小的窗户,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却照不亮她内心的绝望。

就在她几乎要山穷水尽的时候,通过一个同乡的介绍,她终于在古城郊区的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个隐藏在城中村深处的作坊,环境嘈杂,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和灰尘。她的工作是给成衣剪线头,按件计酬,没有保底工资。

她没有任何犹豫。她需要这份工作,就像快要溺毙的人需要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