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当我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而陌生的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草木清气,取代了之前挥之不去的硝烟与血腥。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隐约的鸟鸣。
这里……是哪里?
我试图移动,全身仿佛被拆开重组过一般,尤其是后背和内脏,传来阵阵钝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偏过头,看到傅瑾琛坐在一张扶手椅里。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狼狈衣物,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和长裤,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血丝未退,腹部应该也重新进行了包扎,坐姿显得有些僵硬。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身上。
“这是……哪里?”我声音干涩地问。
“一个安全屋,在瑞士。”他言简意赅,放下文件,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我唇边,“阿尔卑斯山脚下,很安静。”
瑞士……我们竟然离开了国境,来到了这里。我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火烧般的喉咙。
“你……”我看着他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虚弱,心揪紧了,“你的伤……”
“死不了。”他打断我,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后怕,“医生刚走,你肋骨骨裂,内脏有轻微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我沉默着,环顾这个房间。陈设简洁而精致,原木材质,透着一种温暖的田园气息,与之前那个冰冷的海岛基地截然不同。但我知道,这宁静祥和的表象之下,必然隐藏着不亚于基地的严密安保。
“其他人……”我想到阿强,想到那些倒下的护卫。
“阿强还活着,重伤,在别处治疗。其他人……”傅瑾琛的声音低沉下去,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冰冷已说明了一切。
一股沉重的悲伤涌上心头。那些鲜活的生命,因为“曙光”,因为我们的选择,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海岛上。
“数据……安全吗?”我哑声问,那是所有人用命换来的东西。
“安全。”他肯定地点头,“已经存放在绝对保密的地方。”
我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和伤痛再次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
“睡吧。”他伸手,极轻地拂开我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我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驱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不安。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进入了一个被刻意放缓的时空。
我们住在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内部却设施完善的木屋里,周围是广阔的草场和皑皑的雪峰。除了一个沉默寡言、医术高超的私人医生和一位负责饮食起居的当地大妈,我几乎见不到其他人。但我知道,在这片宁静的田园四周,傅瑾琛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的伤势恢复得比我快,但依旧被医生严令禁止过度劳累。于是,我们有了大把大把空白的时间。
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待在屋子里。他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经过层层加密转送过来的公务,我则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变幻的山景,或者翻阅一些他找来的、与“曙光”基础理论相关的科普读物,试图更深入地理解父母毕生的心血。
我们很少交谈,常常是一整个下午,屋子里只有他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我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历经生死后、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安宁。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一切风雨隔绝在外。偶尔,他会指着平板上某条经过处理的信息,告诉我一些外围的动向。
“‘创世纪’损失也不小,暂时蛰伏了。但他们旗下的几家生物科技公司,最近在资本市场异常活跃。”
“苏家彻底清算完毕,苏宏远判了。苏雨柔和她母亲……失踪了,有人在东南亚见过疑似她们的人。”
“林薇那边一切正常,你‘休养’的消息封锁得很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谈论天气。但我知道,每一条简短的信息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惊心动魄的博弈。
我开始学着像他一样,透过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去拼凑外界的风云变幻。有时,我会提出一些幼稚的猜想,他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耐心地给我分析,指出我想法中的漏洞,或是肯定我某个意外的角度。
这种被他引领着,一点点触摸那个庞大而复杂世界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再仅仅是被他保护的对象,而是在真正地,一步步走向他的身边,尝试去理解并分担他那沉重世界的一角。
这天傍晚,夕阳将雪峰染成瑰丽的粉色。我身上的伤好了不少,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屋外的廊下坐着。
空气清冷,带着松针和雪的味道。远处传来悠远的牛铃声。
“如果……没有‘创世纪’,没有这些纷争,你会想过这样的日子吗?”我看着眼前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景色,轻声问。
傅瑾琛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远方的雪线上。
“不会。”他回答得很干脆,“安逸会让人失去警惕,而这个世界,从不缺少觊觎和危险。”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我,眼神深邃,“但现在,因为有你在,这里……也不算太坏。”
我的心因他这句算不得情话的情话,轻轻一动。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外部的高压和危险,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像现在这样,剥离所有身份和光环,仅仅是作为傅瑾琛和苏晚晴,在这异国他乡,拥有这段短暂却真实的宁静。
然而,宁静永远是相对的。
几天后,傅瑾琛接到一个加密通讯后,脸色沉郁了许久。晚上,他告诉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两天,去处理一件“必须他亲自出面”的事情。
“去哪里?危险吗?”我立刻紧张起来。
“不远,日内瓦。谈一笔生意,障眼法而已,很安全。”他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背,“阿强不在,我会留下最得力的人保护你。记住,不要离开这栋屋子周围一百米的警戒范围。”
我点点头,压下心中的不安。我知道,他所谓的“生意”,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离开后,木屋显得格外空旷。虽然周围的安保明显加强了,但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空落感。
第二天下午,我正靠在窗边看书,负责起居的玛格丽特大妈端着一盘刚烤好的苹果派进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我说:“小姐,今天天气真好,要不要去后面的暖房看看?我种的一些药草开花了,很香,对您身体恢复有好处。”
暖房就在木屋后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也在他划定的安全范围内。我犹豫了一下,连日待在屋里确实有些闷,便点了点头。
暖房里阳光充沛,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玛格丽特热情地给我介绍着各种草药的用途。
就在我俯身去嗅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暖房外侧、靠近树林方向的篱笆阴影处,有极其短暂的反光一闪而过!
像是什么东西的镜片!
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在同时,耳朵里那个傅瑾琛留下的、伪装成耳钉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了护卫队长压低的、急促的警告声:
“苏小姐!有情况!三点钟方向树林边缘发现可疑光学设备!请立刻退回主屋!立刻!”
不是错觉!
我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强作镇定地直起身,对玛格丽特笑了笑:“谢谢您的介绍,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玛格丽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笑眯眯地点头。
我保持着正常的步伐,心里却如同擂鼓,一步步朝着主屋走去。我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黏在我的背上。
就在我即将踏上主屋台阶的那一刻——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我身后暖房的玻璃,“啪”一声脆响,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
子弹?!他们有狙击手?!
“隐蔽!”通讯器里传来护卫队长惊怒的吼声!
几乎在子弹击穿玻璃的同时,主屋周围看似平静的草皮瞬间翻起,数名穿着伪装服的护卫如同猎豹般窜出,手中的武器瞬间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同时,一道无形的、扭曲光线的能量屏障瞬间在木屋周围升起!
我被离我最近的一名护卫猛地扑倒在地,滚落到廊下的射击死角!
“砰!砰!砰!”
树林方向传来了几声短促而激烈的交火声,随即迅速归于平静。
“目标清除。一人,装备精良,身份不明。”通讯器里传来汇报。
我被护卫扶起来,心脏还在狂跳,手脚冰凉。玛格丽特吓得脸色惨白,被另一名护卫护送进了屋。
我看着树林方向,那里此刻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不是“创世纪”的大规模进攻,而是精准的、试探性的……狙杀?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傅瑾琛的行踪暴露了?还是……我们内部,依旧有没清理干净的眼睛?
傅瑾琛才离开不到二十四小时……
我站在逐渐黯淡的暮色里,看着远处沉入夜色的山峦,刚刚获得不久的片刻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彻底击碎。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