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狙击枪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粉碎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宁静假象。
我被护卫护送回主屋,玛格丽特大妈惊魂未定,被妥善安置。护卫队长面色铁青,正在指挥人手扩大搜索范围,并紧急联系傅瑾琛。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还披着护卫匆忙给我裹上的毯子,手脚依旧冰凉,不是因为山间的寒冷,而是源于那跗骨之蛆般的、被瞄准的恐惧。子弹击穿玻璃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傅瑾琛的行踪绝对保密,这座安全屋的存在更是核心机密。除非……有更高层面的泄密,或者,我们从未真正摆脱过“创世纪”的监控。
不到两个小时,外面传来了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降落在屋后的临时起降坪。脚步声急促地由外而入,带着室外的冷冽寒气。
傅瑾琛回来了。
他大步走进客厅,甚至没来得及脱下沾着夜露的大衣。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难看,是一种极力压抑着暴怒的、近乎可怕的平静。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我身上,将我上下扫视一遍,确认我完好无损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但眼底的冰霜却愈加深厚。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压,问的是护卫队长,眼睛却始终看着我。
护卫队长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从发现可疑反光到狙击手被清除,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傅瑾琛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那节奏透露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当听到狙击手只有一人,装备精良但身份无法立刻查明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冷厉。
“尸体呢?”他问。
“已控制,正在做深度扫描和基因比对。”
傅瑾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挥了挥手,护卫队长会意,立刻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我们两人。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他的手抬起,似乎想碰触我的脸颊,但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自责,“是我疏忽了。”
我看着他眼底无法掩饰的后怕和疲惫,心里那点因为他离开而生的微小怨气,瞬间烟消云散。他承受的压力,远比我看到的更大。
“不关你的事。”我摇摇头,伸手覆上他紧握的拳,“他们无孔不入。”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我感到疼痛。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滔天的怒火,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这里不能再待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立刻转移。”
“去哪里?”
“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他没有具体说明,只是站起身,开始快速下达指令,通过加密通讯安排转移事宜。他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仿佛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但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气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我突然想起玛格丽特大妈,那个慈祥的当地妇人。“玛格丽特她……”
“她会得到妥善安置和补偿,但不能再接触我们。”傅瑾琛打断我,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从现在起,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排除。”
他的果断近乎冷酷,但我无法反驳。在生死面前,任何一丝仁慈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转移的过程迅捷而隐秘。我们甚至没有等到天亮,就在浓重夜色的掩护下,乘坐改装过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离开了这栋短暂栖身的木屋。车窗是特制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我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山影,心中一片茫然。
我们仿佛两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一个接一个的“安全屋”之间辗转,永远不知道下一处是否真的安全,也不知道那致命的枪口,会在何时何地再次瞄准我们。
新的落脚点是一处位于山谷深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石堡。这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被傅瑾琛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掌控,内部却经过了彻底的现代化改造,防御等级比瑞士的木屋更高。
抵达石堡时,天已蒙蒙亮。我被安排进一个有着厚重石墙和壁炉的房间。傅瑾琛没有休息,他亲自检查了整个石堡的防御系统,重新设定了所有的通行密码和警戒参数,事无巨细,近乎苛刻。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与我形影不离。除非是必须他亲自处理的、极其紧急的加密通讯,否则他绝不会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连我待在房间里看书,他也会在旁边的书桌上处理公务。
这种全方位的、密不透风的保护,起初让我感到安心,但渐渐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开始滋生。
他不再向我透露任何外界的消息,不再与我讨论关于“创世纪”或“曙光”的任何进展。仿佛那一枪之后,他将我彻底隔绝在了所有危险和纷争之外,用一个无形的、绝对安全的罩子,将我牢牢罩住。
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害怕我再次遭遇危险。但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件易碎的、需要被精心收藏的瓷器,而不是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在能源核心室按下 override 协议的苏晚晴。
这天下午,我试图和他聊聊,关于那名狙击手的调查进展,或者下一步的打算。
我刚开了个头,他便打断了我,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静:“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他的眼神温柔,却带着一堵无形的墙。
“傅瑾琛,”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不是需要被你圈养起来的金丝雀!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我父母用生命守护的‘曙光’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看着我,沉默了许久,眼神里翻掠过挣扎,但最终,那堵墙依旧坚固。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他最终只是这样说,伸手想抚摸我的头发,被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暗。
“晚晴,”他声音低沉,“那次在能源核心室……我差点就失去你了。我不能再承受一次。”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脆弱的后怕。我的心瞬间软了一下,但那股不甘和憋屈,却更加汹涌。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像对待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一样保护起来?”我看着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傅瑾琛,我们是一起的!我们说好的!”
“正是因为我们是一起的!”他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焦躁和强势,“我才更不能让你涉险!你以为面对‘创世纪’是玩游戏吗?每一次情报,每一次决策,都可能万劫不复!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能让你再碰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和……霸道。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我们之间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担忧和不容置喙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爱我,毋庸置疑。但他爱的方式,却像沉重的枷锁,将我牢牢困住。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我们之间,悄然改变了。
那一声狙击枪响,击碎的不只是玻璃,还有我们之间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平等与信任。
他重新坐回我对面,沉默地拿起一份文件,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石堡外,阿尔卑斯山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而这坚固的古堡之内,却弥漫着比外面寒冬更冷的僵持与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