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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柴中纳言评伊达陆奥守乃“守户之犬”,此言自他这般,仅凭百人“饿鬼队”便敢撼动天下棋局之人观之,自是分毫不错。那伊达政宗昔年“若早生二十年”的豪语,在此等气魄面前,确也似井蛙妄言。

然,“犬”之一字,若视作辱没,却又是天大的笑话。岂不见这腊月寒夜之下,淀川河原之上,多少被称作“姬若子”、“夜叉”的豪杰健儿,此刻正为着主公一句号令、为着微末的功名赏赐,亦或仅仅为了在明日朝阳下还能喘上一口气,而如濒死的野兽般,彻夜嘶嚎、骨肉相糜?在这修罗场中,人与犬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抵便是如此——众生皆在局中,奋力谋事,而最终的运数,却交由那冰冷无情的天意裁断。

有好事者曰,“谋者绳也,勇者犬也。”可所谓谋亦不是,僵硬死板,一成不变便失了其中三味。且说石田治部少辅允岛左近夜袭不假,令真田信繁率赤备接应亦是实情,然此番竟有真田安房守昌幸这位老将坐镇,其间自有深意——三成素知左近勇冠三军,却少了几分权衡全局的沉稳,临行前特于帐中密谈,将袭营之临机专断权转托昌幸,既为接应友军,更为把控棋局走向。

乱军之中,村上家那面白底墨色“上”字旗印摇摇欲坠,两名相扑力士袒露的虬结臂膀满是血污与汗渍,呼吸粗重如拉风箱,方才横冲直撞的悍勇已耗去大半,脚步踉跄间,腰间兜裆布都歪斜了几分。赤备骑士们环列四周,马沓踏在冻土上哒哒作响,枪衾如林,映着残火微光,锋芒毕露。

高坡之上,村上吉胤勒马而立,手中巨弓仍在震颤,桃花眼因暴怒而赤红,对着乱军厉声嘶吼:“岛清兴匹夫!敢以恶言辱我阿姊与甥儿,却躲在人后不敢现身?速速出阵,与我一骑讨!”

话音未落,弓弦再鸣,一支粗如儿臂的丸根重箭破空而去,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径直贯穿一名赤备骑士的胴丸!箭簇透体而出,带着滚烫的血珠,重重砸在旁侧的竹束上,“咔嚓”一声将坚韧的竹枝砸断数节,碎屑飞溅。

“机会!”真田信繁眼中精光暴涨,正要挥枪号令骑马队冲上高坡,借竹束破损的破绽冲垮敌阵,手腕却被父亲昌幸一把按住缰绳。信繁诧异回头,眉峰紧蹙,眼中满是不解——此行本为接应岛左近突围,为何父亲反阻他破敌?

他猛然忆起,临行前父亲与治部少辅于帐中密谈良久,事后三成便将袭营的临机之权从岛左近手中转托昌幸。信繁鼻息粗重,双手不自觉攥紧长枪,盯着父亲苍老却沉稳的面容,似有质问之意。

昌幸不慌不忙取出一枚刻着三成朱印的木牌,指尖摩挲着冰冷的纹路,沉声道:“不可让村上吉胤败得太快。”

信繁瞳孔骤缩,竟似以为父亲欲降,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质疑。

昌幸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洞悉全局的深意:“治部少辅所求,非村上吉胤这孺子首级所能满足。我等此行,实为鱼饵。”

话音刚落,远处尘烟大起,火把如繁星般从夜色中汇聚,一面黑吊钟纹旗印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伊达军的旗号。昌幸心头一振,急令须田长义:“速点浓烟,引援军来援!”

长义领命,即刻点燃早已备好的湿柴,浓烟滚滚升空,直上夜空,在寒夜中格外醒目。然而,那黑吊钟纹的部队行至茶臼山隘口,却骤然停驻,不再前进一步。隘口人影幢幢,火把映照下,竟有三千之众,远超预想中母里友信的千余人马。

昌幸脸色微变,低声惊呼:“不好!伊达政宗竟堵在此处!” 他原想以自身为饵,诱敌驰援,再令大阪别动队伺机而动,如今被伊达军扼住要冲,若贸然出击,恐遭前后夹击,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真田昌幸看到茶臼山隘口黑压压的伊达军按兵不动,心头猛地一沉。这已非援军,而是堵死退路的铁壁!他当机立断,对身旁目光焦灼的信繁厉声喝道:“源三郎!速令后方,熄了狼烟!”

信繁虽不明深意,但见父亲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毫不迟疑,反手对身后使番挥臂作刀斩状。坡后浓烟顷刻间被沙土覆盖,夜空重归晦暗。

然而,为时已晚!

几乎在浓烟将熄未熄的刹那,远处大阪城方向,竟传来一阵沉闷的绞盘转动之声!在真田父子惊愕的目光中,那座横跨内堀的巨大吊桥,竟缓缓放了下来!火光映照下,一列列足轻如暗潮般涌出城门,枪衾如林,背后旗印赫然是结城巴纹!队伍中赤、黄、黑、蓝四色长枪混杂,阵容看似杂乱,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死之气,正是石田三成麾下拼凑的别动队,意图趁乱出击,打通通路!

“不好!治部少辅中计了!” 真田昌幸失声惊呼,“伊达按兵不动,非是怯战,实是欲引我大军出城野战!速令须田长义快马回城,禀报治部,万万不可浪战!速退!”

“嗨!” 须田长义领命,翻身上马,刚要冲下高坡寻路回城。

“砰!砰!砰——!”

一连串爆豆般的铁炮轰鸣,自茶臼山方向骤然炸响!子弹并非射向真田本阵,而是精准地泼洒在长义前方数十步的空地上,激起一片烟尘,彻底封死了通往大阪城的最近路径!伊达军的骑马铁炮队 终于动了!

只见约百骑精锐,如鬼魅般自隘口两侧涌出,马速极快,却不见冲锋陷阵,而是绕着弧线疾驰。骑兵们在飞奔的马背上娴熟地装填、击发,硝烟弥漫,弹丸呼啸。一队射击完毕,立刻拨转马头撤后装弹,另一队则如车悬般交替上前,火力连绵不绝,虽精度不高,却有效地压制了战场外围,将真田军与大阪城的联系彻底切断!

“是骑马铁炮!散开!举楯!” 真田信繁嘶声大吼。赤备骑马队一阵骚动,匆忙举起马上携带的竹束或盾板格挡,流弹依旧不时击中人马,引起阵阵惨呼,阵型开始出现混乱。

“可恶!” 信繁目眦欲裂,眼见退路被阻,友军可能中伏,胸中怒火如焚。他猛夹马腹,挺枪便欲率亲骑直冲那伙烦人的铁炮骑队,哪怕拼个鱼死网破!

“信繁!回来!” 昌幸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彼辈意在牵制,耗我兵力,乱我军心!不可中其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那伊达军骑将见信繁冲来,非但不接战,反而唿哨一声,带队向侧翼更远处退去,意图将信繁这员猛将从本阵诱开。信繁冲出一段,猛然惊觉,若自己离去,父亲与岛左近部失去骑马队掩护,在这旷野中便是待宰羔羊。他恨恨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长枪遥指敌将,终究未敢深追,拨马返回本阵。

真田昌幸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知局势已危如累卵。伊达军主力未动,仅凭游骑便已掌控战场节奏,若等其完成合围,今日便是全军覆没之局。必须速战速决,撕开一道口子!

老将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军配团扇猛地向前一挥!

“咚!咚!咚!呜——呜——!”

本阵太鼓与法螺声惊天动地般响起,总攻的信号撕裂夜空!

“随我冲阵!目标——村上吉胤!” 真田信繁闻令,如脱缰猛虎,赤备骑马队随着主将的枪尖,化作一股红色铁流,不再理会侧翼骚扰,径直冲向那面仍在负隅顽抗的“上”字旗印!

信繁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敌军阵型因长时间混战而显露的一处薄弱环节——旗印右侧,一处因地形形成的缓坡之后!他一马当先,沿坡狂奔而上,欲借地势一举冲垮敌本阵!

“保护殿下!” 一名相扑力士见赤潮涌来,怒吼着挺身阻挡在信繁马前!信繁毫不减速,长枪如龙直刺!力士竟不闪避,巨掌猛地抓住枪杆!然而战马狂奔的巨力岂是人力可挡?枪尖虽被带偏,战马已狠狠撞上力士胸膛!

“咔嚓!” 骨裂声令人牙酸,力士如断线风筝般被撞飞,又被后续马蹄无情践踏。但经此一阻,信繁胯下战马前蹄亦是一软,竟是在剧烈冲击下崴了蹄,悲嘶一声,轰然倒地!真田信繁与身旁三五骑亲卫顿时被摔下马来!

“掩护少主!” 周围赤备骑士见状大骇,纷纷勒马,试图绕开倒地同袍,阵型瞬间一滞,攻势受挫。

“砰砰砰!” 就在这瞬息间的混乱之际,茶臼山方向又是一轮精准的铁炮齐射!目标正是落马的真田信繁等人!弹丸打在泥土和尸体上,溅起无数碎屑,一名刚爬起的亲卫当场被射杀!

“信繁!” 真田昌幸在高坡上看得真切,心胆俱裂!

真田信繁一个翻滚躲到死马尸后,挥刀砍翻两名趁机扑上的水夫,目光扫见一名部下控马来到身边,他毫不犹豫,抓住马鞍,翻身便跃了上去!

“岛左近様!上马!快撤!” 信繁顾不得喘息,纵马冲到正在步战厮杀的岛左近身旁,厉声吼道。他知道,此刻已失去突袭良机,伊达军主力若动,便是灭顶之灾。

岛左近浑身浴血,闻声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伊达旗印,又看了看身边仅存的、却依旧死战不退的数十名部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一把推开信繁伸来的手,嘶声道:“少辅様先走!某来断后!告诉治部少辅,岛清兴……不负所托!” 言罢,竟率残部反向冲向来敌,试图用生命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真田昌幸见伊达军阵线已开始前压,心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痛心地看了一眼岛左近决死的背影,军配再挥:“全军!向东南山林方向,交替掩护,撤!”

残存的真田军如同潮水般向东南败退,将岛左近部浴血断后的身影,留在了越来越密的铁炮声与喊杀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