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卧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她”依旧对所有人冷若冰霜,言语间的讥讽像针一样扎人。可林应他们谁都没离开,只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像是在照顾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林应依旧每天给她喂饭、按摩,只是不再说那些温情的话,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却越来越浓。张沐依旧每天来给她讲基地的事,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她生气。戚砚笛依旧每天过来坐一会儿,只是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复杂情绪让人看不懂。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偶尔还能下地走几步。可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始终没有缓和的迹象。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应正在给“她”削苹果,动作依旧那么轻柔,眼神却空洞得像口枯井。
“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莫“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莫名的情绪:“林应,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林应的手猛地一顿,苹果刀差点划破手指。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小时候总爱抢我的东西。”“她”没理他的惊讶,自顾自地说,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又带着点讥讽,“抢我的零食,抢我的玩具,抢我的……干妈。”
林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苹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不过后来你又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我。偷偷给我留的糖果,攒了很久钱给我买的发卡,还有……那次为了救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林应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你看,”“她”看着他哭的样子,语气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我们以前多好啊。好到我都忘了,我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林应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里的讥讽淡了些:“林应,其实……我不怪你了。”
林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却笑了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更深了:“只是……我们回不去了。”
看着林应惊喜又绝望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点累。
演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和希望,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
其实林应说得对,我不是沈思怡。
我只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壳,是她不敢面对这一切时的挡箭牌。
可我也是她。
我记得她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与恨。
“林应,”我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照顾好她。”
林应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她只是累了,”我笑了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渐渐散去,“等她休息够了,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回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林应通红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和希望,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挺好。
至少,给了所有人一个念想。
一个……关于沈思怡会回来的念想。
“她”消失的那一刻,虚无的边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靠近现实世界。那些熟悉的气息——林应身上的皂角香,张沐身上的烟草味,戚砚笛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越来越清晰。
我睁开眼睛,看到林应通红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和希望,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林应。”我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林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思怡……”他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笑了笑,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渐渐散去:“我回来了。”
林应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他猛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欢迎回来。”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挺好。
至少,我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充满爱与恨的世界,回到了这些我又爱又恨的人身边。
或许,这就是生活。
不完美,却真实。
带着伤痕,却依旧值得期待。林应的拥抱带着滚烫的温度,像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惶恐、绝望和狂喜一股脑全揉进怀里。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隔着薄薄的衣料撞在我胸口,震得我指尖都有些发麻。
我没有动,四肢还带着刚从虚无里挣脱出来的僵硬,连抬手回抱他的力气都欠奉。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混着点淡淡的烟草味——是张沐身上的,大概是刚才在外面争执时沾上的。这些鲜活的气息像细密的针,扎破了我意识边缘那层朦胧的茧,让现实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可我还是说不出话。
不是不想,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她”消失前最后那个眼神,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又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
她到底想干什么?
闹了这么一场,把所有人都搅得鸡犬不宁,然后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凭什么?凭什么最难堪、最狼狈、最需要面对这一切的人,偏偏是我?
“思怡?”林应察觉到我的僵硬,抱得稍微松了些,却依旧不肯撒手,只是微微拉开点距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冰凉的脸颊,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指尖很烫,带着薄茧,擦过我颧骨时有点痒。我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目光落在他下巴上没来得及刮的胡茬上——青黑色的一片,看着有些扎人,也透着股说不出的憔悴。
这两个月,他大概没怎么好好睡过。
“水……”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刚出口就被喉咙里的痒意呛得咳嗽起来。
林应立刻慌了,连忙扶着我的后背顺气,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他的手在抖,碰倒了旁边的药瓶,白色的药片滚出来,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却被我按住了手腕。
他的手腕很烫,脉搏在我掌心疯狂地跳着,像要挣脱皮肤的束缚。我盯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她”消失前的那个瞬间——
那时我正坐在虚无的边缘,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她回头冲我笑,还是那副欠揍的、带着嘲弄的模样:“沈思怡,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谁要你交?”我当时就急了,猛地站起来想去抓她,“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什么都没抓住。她的身影越来越淡,笑声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我就是你啊……蠢死了……”
“不准走!”我吼出声,意识里那片属于“虚无”的空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裂。我能感觉到她那缕残存的意识正在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飘,带着种解脱般的轻盈。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一走了之?凭什么那些被她搅出来的烂摊子要我来收拾?凭什么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林应,最后却要我来面对他这双盛满了痛苦和希冀的眼睛?
一股莫名的怒火窜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发病时都要汹涌。我死死地盯着那缕即将消散的意识,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给我回来!”
像是回应我的愤怒,那缕意识猛地顿住了。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拉扯力传来,不是她离开的方向,而是被我硬生生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慌,不再是那种游刃有余的嘲讽,“沈思怡!你放开我!”
“放你走,让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冷笑,用意念将那缕意识死死地困在虚无的角落,像当初她把我关在那里一样,“想都别想。要留一起留,要面对一起面对。你闹出来的事,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收场?”
她在意识里疯狂地冲撞,骂我疯子,骂我胆小鬼,骂我不敢一个人面对。可我不管,就那么死死地拽着,直到她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一阵带着气音的、不甘的呜咽。
……
“思怡?思怡你看着我。”林应的声音把我从那段混乱的拉扯里拽了出来。他蹲在我面前,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神里的担忧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你刚才又走神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叫医生来好不好?”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唇紧抿着,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没……”我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他被我抓皱的衣领上,突然觉得有点累。
“她”还在虚无里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猫,时不时用爪子挠一下意识的边界,发出点细碎的、带着怨怼的声响。而我,一边要应付外面这些小心翼翼的关切,一边还要分神看着那个随时可能再次跑出来捣乱的“自己”。
真累啊。
比连续敲三天三夜代码还累,比当年被李澄设计时还累,比得知假死计划时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还要累。
“想躺会儿。”我推开林应的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林应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后背,想帮我躺下去。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碎了我这副刚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身子。
“林应。”我突然开口。
他立刻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我:“我在。”
“她……”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她”之前到底闹得有多过分,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被“她”那些刻薄的话伤到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这些有什么用呢?
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终承受后果的人都是我。林应眼底的红血丝,张沐紧绷的下颌线,戚砚笛那双藏着复杂情绪的琥珀色眼睛……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痕迹,也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没什么。”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睛,“我想睡了。”
林应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察觉到了我语气里的疏离,也或许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好,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没有再碰我,只是在床边坐了下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脸上,带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惊扰的重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我闭着眼睛,意识却异常清醒。
虚无里的“她”似乎也累了,不再冲撞,只是偶尔发出一声闷闷的、带着委屈的哼唧,像个没拿到糖的孩子。
我在心里对她说:“别闹了。”
她没理我,大概还在生闷气。
我也没再理她。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听着林应的呼吸声,感受着他就在身边的、真实的存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像小时候在林家老宅,他把我从柴房里抱出来,裹在他那件带着阳光味道的外套里时闻到的气息。
那时候多好啊。
那时候她还没出现,我也还没学会用尖锐的刺来保护自己。那时候林应还不是什么背负着太多秘密的“族长”,只是个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果塞给我、会在我被欺负时撸起袖子替我打架的少年。
那时候的天很蓝,雪很白,日子很慢,慢到仿佛可以一直那么过下去。
可现在……
我悄悄睁开一条缝,看着坐在床边的林应。他大概是真的累极了,靠着墙壁,头微微歪着,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我伸出手,指尖悬在他的眉头上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别皱眉。”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不好看。”
虚无里的“她”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假惺惺。”
我没理她,只是重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脆弱的平静里。
不管“她”还会不会出来捣乱,不管未来还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在等着我们,至少现在,他在我身边,我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