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武把玩玉珠的手指突然一顿,珠串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
他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像被寒风吹过的薄冰,瞬间裂开细纹。
“苏道友倒是性情刚烈。”
王仲武缓缓收起手,玉珠在袖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只是这世间的事,不是光靠性子就能解决的。”
他侧过脸,目光掠过桌上那盏还冒着热气的粗瓷茶碗,像是在欣赏什么稀罕物。
“就像这茶,粗瓷碗里泡着,终究登不了大雅之堂。若是换了金盏,哪怕是隔夜的茶叶,也能卖出灵玉的价。”
苏凡没接话,指尖在青钢剑的剑鞘上轻轻摩挲,离火的暖意顺着指尖漫开。
王仲武像是没瞧见他的戒备,反而对着门外扬声道:“来人,把箱子打开,让苏道友瞧瞧我们王家的一点心意。”
两个仆役立刻上前,朱红箱子的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铺着的金丝绒上,躺着一柄泛着水光的玉如意,旁边是三瓶贴着“凝神丹”标签的瓷瓶,最底下压着块鸽子蛋大的灵石,灵力浓郁得几乎要凝成液滴。
“这柄‘润玉如意’,能温养灵力,最适合道友这种刚晋金丹的修士稳固境界。”
王仲武的声音又温和起来,像在跟老友闲话:“三瓶凝神丹,是我托人从中域捎来的,比东域的杂牌子纯净三倍。至于这块上品灵石……道友在飞云宗怕是少见吧?”
王清看得眼热,他在家族这半年,连块中品灵石都得省着用。可他更清楚,这箱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沾着他父亲被夺走的权力。
“二长老的好意,心领了。”
苏凡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我与王清相交,从不是为了这些。”
“哦?”
王仲武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事:“道友是觉得这些东西入不了眼?也是,飞云宗能培养出道友这样的人才,想必不缺这点小玩意。”
他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只是不知,飞云宗能不能护住道友这份‘清高’?”
王仲平“唰”地合上折扇,接口道:“二长老也是好意。苏道友有所不知,我们王家最近在跟灵鹭谷谈笔矿脉生意,对方态度强硬得很,还请了位中域来的高人压阵。那高人可是玄阳宗的内门修士,据说跟玄阳宗的元婴长老沾着亲呢。”
他说着,故意压低声音:“玄阳宗您知道吧?中域七大宗门之一,门里的金丹修士,比我们东域的筑基都多。”
王仲安也跟着敲边鼓,声音粗哑如磨石:“可不是嘛。前几日那玄阳宗的高人来做客,随手就赏了我家小子一枚上品灵石,还说‘在中域,这种东西给仆役当镇纸都嫌磕手’。啧啧,那气派!”
两人一唱一和,眼神却始终瞟着苏凡,掂量着他的反应。
王仲武没说话,只是捻着颔下的墨须,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凡指尖的动作停了。
他看向王仲武,忽然笑了:“二长老说了这么多,是怕我护不住王清?”
王仲武脸上的笑终于彻底敛去,眼神直直射过来:“苏道友是聪明人,该知道有些浑水不能蹚。王清年轻不懂事,道友难道也不懂?玄阳宗的吕贝宁真人就在灵鹭谷做客,他老人家是金丹巅峰,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别说你一个飞云宗的金丹,就是整个东域的宗门加起来,在玄阳宗面前也不够看。”
他往前一步,金丹中期的威压如薄纱般散开,刚好罩住苏凡,却又留着余地:“道友今日带着这份心意走,王某让人备最好的灵舟送你回飞云宗。若是非要留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清苍白的脸:“怕是会连累你这位小友,连最后这点容身之地都没了。”
“二叔!你太过分了!”
王清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说什么灵鹭谷的生意!那吕贝宁只不过是你请来,想要借玄阳宗的势力逼死我们父子!”
“清儿!”
王仲武猛地转头,眼神陡然凌厉:“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你这话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我们王家?怎么看玄阳宗?”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你爹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养成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
他转向苏凡,语气又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惋惜”:“苏道友你看,这孩子被我们宠得没规矩了。玄阳宗是什么地方?那是中域的庞然大物,别说我请不动他们的人,就是真请了,也是为了王家好。你想想,有玄阳宗照拂,我们王家在东域的矿脉、商铺,哪个敢动?这难道不是惠及全族的好事?”
“只是这好事,得委屈王清父亲让出位置?”苏凡淡淡反问。
王仲武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他不再绕弯子,袖中的玉珠被捏得咯咯作响:“苏道友,王某敬你是个人物,才跟你说这些。你若识相,现在就带着东西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非要插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吕贝宁真人最恨外人搅和玄阳宗的事,去年有个不长眼的金丹,就因为多说了句闲话,被他废了修为扔去喂了妖兽。”
这话像块冰砖,狠狠砸在偏房里。
王清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才稳住。
王仲武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又转向苏凡,语气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道友是金丹修士,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道途吧?”
苏凡却笑了,他抬手按住王清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我苏凡交朋友,从不看他有没有用,只看他值不值得。八年前,王清能把保命的玄龟符给我,今天,我就不能站在这里?”
他看向王仲武,眼神清亮如剑:“至于玄阳宗,还有那位吕贝宁真人,我倒是想要会一会。看看中域的金丹巅峰,是不是真的能只手遮天。”
王仲武彻底没了耐心,他猛地转身,墨色锦袍在身后扫出凌厉的弧度:“好!好得很!苏凡,你会后悔的!”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盯着王清:“清儿,记住今天的话。等你爹被废了金丹,你被逐出王家那天,可别怨二叔没提醒过你。”
说完,他带着两个堂叔拂袖而去,朱红箱子被仆役抬着,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偏房里,王清顺着墙滑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双目无神:“玄阳宗……吕贝宁真人……苏凡,我是不是做错了?”
苏凡蹲下身,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想起八年前那个把玄龟符塞进他手里的少年。
那时的王清,眼里有光,心里有底气,哪像现在这样,被家族的阴私磨得没了棱角。
“你没错。”
苏凡的声音很稳:“错的是那些抢了别人东西,还以为天经地义的人。”
应悦真从始至终没再说话,只是把酒葫芦递到王清面前,金瞳里难得没了嘲弄,只有点淡淡的暖意:“喝点?暖暖胆。”
王清看着那酒葫芦,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他知道,从苏凡拒绝那箱礼物,说出要会会那吕贝宁真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那点惶恐,竟被一种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就像寒夜里点起的火,哪怕明知会引来风雪,也比在黑暗里冻僵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