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悠扬,觥筹交错。太上皇与景平帝高踞御座,接受着殿内宗亲勋贵的朝拜与敬祝。太上皇虽已退居深宫,但还是帝国最尊贵的人,此刻面对这些堪称帝国最核心支柱的“家人”与“功臣”,脸上露出了温和之色,先开了口,他声音略显苍老,却依旧带着威严:“今日除夕,团圆佳节。在座诸位,或为朕之骨肉至亲,或为国之干城砥柱,皆是朕与皇帝最亲近、最信赖之人。不必过于拘礼,共享此刻欢愉便是。”
景平帝亦含笑接口:“太上皇所言极是。一年忙碌,难得佳节相聚,众卿家且放开胸怀,共饮此杯,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谢太上皇、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屋瓦,随即纷纷举杯共饮,气氛一时更为热烈。
酒过数巡,按照惯例,到了众人依次向二圣敬酒祝词的环节。先是诸位皇子、皇孙上前,他们自幼受宫廷教育,言辞得体,引经据典,更有那素有才名的,当场赋诗一首,文采斐然,引得太上皇连连颔首,景平帝亦面露嘉许。
随后是几位公爵、侯爵。这些多是沙场宿将,或是承袭祖荫又立下军功的武勋,于文辞上自然不及皇子皇孙们精巧,祝词多是“恭祝二圣万寿无疆”、“愿我大虞江山永固”等朴实无华却分量十足的话语,倒也符合他们武人的直率性格,二圣亦含笑受了。
很快,便轮到了贾琮这一列的伯爵。他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准备如同前面几位公侯一般,说几句稳妥的祝词便退回。他稳步出列,行至御阶之下,躬身行礼,正欲开口。
不料,一直半阖着眼睑,对前面祝词都只是淡淡含笑点头的太上皇,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贾琮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缓缓开口道:“你……便是代善家的那个孙子,贾琮?”
贾琮心中猛地一凛,连忙更加躬下身去,恭敬回道:“回太上皇,臣正是贾琮,先荣国公贾代善正是臣之祖父。”
太上皇微微颔首,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贾琮身上:“嗯,朕记得你。听说你本是走的科举路子,今科会试还中了亚元?若不是后来去了北境从军,立下战功走了武途,怕是连殿试都要参加,说不得还能拿个状元回去?”
这话语看似随意,却让贾琮摸不清太上皇的心思,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汗,心中急转,太上皇为何突然在如此场合提及此事?是单纯的欣赏?还是有意抬举,借此拉拢?亦或是……要将自己立为靶子,打击皇帝的势力?
他不敢怠慢,连忙谦逊道:“谢太上皇厚爱!臣才疏学浅,侥幸中试,实不敢当‘状元’之誉。投身军伍,报效朝廷,乃是臣之本分。”
太上皇却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摆了摆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诶,既然有文才,那这祝词便不能跟前面那些大老粗一样敷衍了事。朕与皇帝听着,你且作来,需应景,更要见心意。”
压力瞬间给到了贾琮!无数道目光,包括龙椅上景平帝那深邃难辨的眼神,都落在了他身上。他知道,推辞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结合除夕、宫廷、以及对二圣的祝愿,须臾之间,已有腹稿。
他再次躬身,朗声道:“臣谨遵上皇旨意,做得拙作一首,名为《元夕敬贺二圣》,恭祝太上皇、陛下万福金安,愿我大虞国运昌隆!”
玉漏催年尽,金觞献寿长。
阳回开景运,斗转焕文章。
瑞雪凝丹陛,祥烟绕御床。
共歌丰稔曲,四海乐时康。
诗句工整,意象华美。前两句点明除夕宴饮,时光更迭;三四句以“阳回”、“斗转”喻指新年新气象,国运昌隆,文治焕发;五六句描绘宫廷祥瑞景象;最后两句则升华至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既紧扣除夕宫宴之景,又充分表达了对二圣的祝福与对国泰民安的祈愿,可谓面面俱到,恰到好处。
诗成,殿内静默一瞬,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就连那些不通文墨的武将,也觉得这诗听着便觉气象不凡,吉利非常。
太上皇抚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点头道:“好!‘阳回开景运,斗转焕文章’,应景,亦有气魄!赏!”
立刻便有内侍端上一柄通体莹润、雕刻精美的白玉如意。
景平帝见太上皇满意,也随即开口道:“能让太上皇开怀,此功不小。贾琮,你文武兼资,乃国之良才,朕亦赏你。”说着,示意夏守忠取过一块刻有龙纹的玉佩,赐予贾琮。
“臣,谢太上皇、陛下隆恩!”贾琮再次叩首,接过两样赏赐,这才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沉稳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坐回案几后,贾琮面上虽依旧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太上皇此举究竟是何意?是看出了自己的潜力,有意施恩拉拢?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是贾代善之孙,又有些许文名,一时兴起?亦或是更深的图谋,比如借此敲打皇帝,或是将自己立起来,吸引火力?
而皇帝紧随其后的赏赐,是表示对自己的认可和安抚?还是因为太上皇赏了,他不得不赏,以示恩出同源?亦或是隐含告诫,提醒自己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他反复思量,只觉得这宫廷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天心难测,圣意如渊。想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只觉得头脑有些发胀,索性先将这些纷杂念头暂时压下,告诫自己:“罢了,圣心难测,多想无益。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甩开这些沉重思绪,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丹陛之上。恰在此时,只见楚菀卿也正望向他,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见他看来,便飞快地眨了眨眼,眼神向殿外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贾琮与她早已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找机会离席,外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