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敬酒祝词环节结束,殿内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歌舞再起,众人互相敬酒谈笑之时,贾琮便悄悄起身,以更衣为由,不动声色地溜出了大殿。
果然,在殿外一处僻静的回廊转角,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然等在那里。清风拂过,吹动她束发的丝带,在梅花映衬下,更显得姿容绝世,宛如谪仙。
“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你也敢发呆走神?”楚菀卿见他过来,唇角微弯,带着一丝戏谑打趣道。
贾琮走到她身边,苦笑道:“我的公主殿下,你就别取笑我了。今日太上皇和陛下这一出,我实在是……心里没底。你可知他们这是何意?”
楚菀卿闻言,也收敛了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父皇和皇爷爷的心思,深如瀚海,他们那个段位,哪是我能轻易猜透的?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另有深意,但无论如何,你今日应对得极好,那首诗也应景。”
贾琮点点头,叹了口气:“这倒是。圣心难测,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说完这个沉重的话题,楚菀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轻快与期待:“不说这个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元宵节那日,我可以出宫。”
贾琮眼睛顿时一亮,之前的烦恼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喜道:“真的?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逛灯会吗?”他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与她并肩同游,看尽京城火树银花的景象。
楚菀卿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甜,用力点了点头:“嗯!那日我可以不用急着回宫,已经说好了,就住在忠顺王叔府上。”
贾琮心中更是欢喜,只觉得这寒冷的冬日,也因她这一句话而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就在贾琮于宫廷盛宴上应对自如、备受瞩目之时,宁国府内的贾氏宗祠内,一场引起无数贾家族人关注的仪式,也在庄重而微妙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因作为贾家族长的贾珍暴毙,出家多年的贾敬,不得不暂时重披俗世身份,接过了族长的职责,主持这场年尾最重要的祭祖大典。祠堂内,烛火通明,香烟缭绕,贾氏各房男丁依序排列,在贾敬那略显疏离淡漠的主持下,完成了繁复的祭拜仪式。贾敬的声音平直,缺乏感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为的任务,与这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祭祖仪式结束,祠堂内的气氛并未松弛,反而更加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为已然空悬的宁国府爵位,推举一位继承人。
果然,众人尚未完全从祭拜的肃穆中回神,几个被贾菖、贾菱暗中拉拢、许以好处的旁支族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他们深知,若不先声夺人,抢占先机,待荣国府那边发力,便再无他们说话的余地。
一个与贾菖关系较近的旁支叔辈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敬大伯,诸位叔伯兄弟!如今珍大哥不幸罹难,蓉哥儿又下落不明,且被宫里明旨夺了继承爵位的资格,东府爵位空悬,实乃我贾氏一族之大不幸!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依我之见,这继承人选,当从与宁府血脉最近者中择取。菖哥儿、菱哥儿,皆系出宁国公一脉正宗,年轻力壮,正是承继家业、振兴门楣的上佳之选!”
他话音刚落,立刻又有几人附和,言辞无非是强调贾菖、贾菱乃初代宁国公嫡传血脉,血缘最近,继承名正言顺。
贾菖、贾菱为了对抗荣府,已经联合了,无论谁掌了宁府都要给对方一半的富贵。
此刻,二人站在人群中,心脏怦怦直跳,脸上因激动和紧张而泛红,目光殷切地扫视着族中长辈,尤其是端坐上位、面无表情的贾敬。
然而,他们的期望很快便被现实击碎。只见那几位收了贾母和王夫人厚礼的“代”字辈老叔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由贾代儒轻咳一声,捋着胡须慢悠悠地开口了:
“血脉亲疏,固然重要。然,承袭爵位,更需考量品性、能力,能否担当起振兴家业之重任。”他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站着的贾宝玉,“老夫观宝玉,虽年纪尚轻,但天性纯良,聪慧灵秀,更兼在府中得老太太亲自教导,知书达理,若由他入继东府,必能恪守礼法,光耀门楣。此乃宁府之福,亦是我贾氏一族之幸也。”
其他几位老叔公纷纷点头称是,言语间将贾宝玉夸得天花乱坠,仿佛他是天定的宁府继承人。
贾赦见火候已到,也清了清嗓子,摆出荣国府承爵人的架子,朗声道:“代儒叔公所言极是!宝玉是我亲侄儿,他的品性才华,我是最清楚不过的!由他继承宁府爵位,最为妥当!我贾赦,第一个赞成!”
支持贾菖、贾菱的那几人,见荣国府老太太、两位老爷以及族中耆老竟似已达成一致,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们终究还要依附两府生活,不敢真的撕破脸皮。贾菖、贾菱眼见大势已去,心中不甘与绝望交织,贾菖更是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喊道:“赦老爷!诸位太叔公!宝二叔与珍大伯乃是同辈兄弟!岂有弟承兄业之理?这……这于礼不合啊!难道……难道是要过继给敬太爷吗?”
他这话,已是最后的挣扎。
贾赦闻言,嗤笑一声,得意地瞥了贾菖一眼,大声道:“这有何难?敬大哥已然点头,同意将宝玉过继到他的名下,以为嗣子!如此一来,辈分正合,名正言顺!宝玉继承宁府,毫无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贾敬身上。只见贾敬眼皮都未抬,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确认。
一锤定音!
贾菖、贾菱面如死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踉跄着几乎站立不住。他们所有的努力和期盼,在贾府顶层早已达成的“共识”和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贾敬见事情已了,仿佛完成了一桩极其厌烦的差事,立刻站起身,对着贾母方向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祠堂,返回他那清冷的院落,将那满祠堂的纷扰彻底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