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承安心知肚明,如今局势已然发生逆转,原本处于劣势的他们现在反而占据了上风。面对城外那群陷入两难境地的蛮族,着急上火的显然不会是自己这个胸有成竹之人,反倒是那些进退不得、骑虎难下的敌人更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抉择。
摆在蛮族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发动攻击,但以目前双方实力对比来看,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二是选择撤军退回老巢,但这样一来又极有可能遭到陈承安大军的追击围剿。无论哪一种结果对蛮族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重。
果不其然,短短数日之后,那位曾多次到访过白云城的蛮族大长老——乌木,再一次出现在了城墙之外……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那位高高在上、意图擒拿陈承安的蛮族巨头判若两人。他孤身前来,连仪仗都省了,脸色依旧带着与洛洛、陈承安交手后未愈的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与一丝难以掩饰的颓败。望着那高耸入云、散发着令他心悸气息的新城墙,乌木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
陈承安将被困的如同粽子一般的蛮族大酋长直接命人抬了上来。
是的,抬上来的。
话说自从蛮族大酋长铁骨朵被陈老爷子封印了修为,关进白云城特制的、刻画了禁灵阵法的牢房后,他就成了整个牢区最不稳定的噪音源。
“嗷——!陈破山!陈承安!有本事放你家爷爷出来,真刀真枪再打一场!”
“卑鄙的人族!只会用阴谋诡计!我蛮族勇士绝不屈服!”
“等本酋长出去,定要率领儿郎,踏平你这白云城,鸡犬不留!”
日夜不休的咆哮、撞击牢门的声音,以及各种蛮族俚语的污言秽语,让看守的士卒都不堪其扰,上报给了陈承安。
陈承安摸着下巴,沉吟道:“杀又不能杀,放暂时也不能放,得让他安静下来,最好能从精神上瓦解他的抵抗意志……有了!”
于是,安国王亲自驾临阴暗潮湿的牢房。
铁骨朵看到陈承安,更是怒发冲冠,隔着栅栏唾沫横飞:“小崽子!来看你爷爷的笑话吗?”
陈承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让人抬进来一个大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煮得烂熟的……黄豆,旁边还放着一大盘油光锃亮的烤红薯。
“大酋长,近日可好?瞧你中气十足,想必是饿了。来人,喂大酋长用膳。”陈承安笑容和煦。
士卒们强行给骂不绝口的铁骨朵灌下去两大海碗炒黄豆,又塞了整整一根大烤红薯。
铁骨朵起初还倔强地吞咽,以为这是断头饭。结果没过两个时辰,牢房里就开始回荡起此起彼伏、婉转曲折的雷鸣之声。修为被封印的他,与凡人无异,如何能抵挡这“豆薯合击”的威力?最终,在极度的羞愤与失控中,这位硬汉大酋长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一泻千里”的社死体验。陈承安隔着老远用神识“观摩”了全程,点头赞道:“嗯,气势如虹,不愧是大酋长。”
铁骨朵学乖了,看到陈承安进来,紧闭双眼和嘴巴,一言不发,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陈承安点点头:“不吃饭?那可不行,饿坏了大酋长,蛮族百姓会心疼的。”
他挥挥手,手下抬进来几大筐东西——生姜、大蒜、洋葱。
“既然大酋长胃口不好,那就吃点开胃的。这些东西,在我们人族可是好东西,驱寒保暖,增强体魄。”陈承安亲自拿起一块老姜,在铁骨朵鼻子前晃了晃,“从今天起,大酋长的一日三餐,就是它们了。一顿一盆,必须吃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铁骨朵被迫生啃生姜,嚼大蒜,辣得眼泪鼻涕横流,胃里如同火烧,满嘴乃至全身都散发着极其“提神醒脑”的混合气味。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个战士,而是个……人形调味罐。
陈承安这次没带食物,而是带了一面巨大的水晶镜子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
他让人把镜子立在铁骨朵面前,笑道:“大酋长,您可知在你们蛮族,最深恶痛绝、视为奇耻大辱的事情是什么吗?”
铁骨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嘶哑道:“你……你想做什么?”
陈承安自顾自地说:“我听说,蛮族勇士视头发与胡须为勇武的象征,若被强行剃去,如同战败被俘般耻辱。我还听说,蛮族崇尚力量与野性,最看不起涂脂抹粉、矫揉造作之辈……”
他对那几个妇人示意:“来,给大酋长好好打扮打扮。头发剃光,胡子修成……嗯,山羊胡吧。脸上嘛,稍微敷点粉,显得气色好,腮红打一点,对,要那种‘娇羞’的感觉。眉毛修细点,弯弯的才好看。”
铁骨朵惊恐地挣扎,但他修为尽失,如何拗得过几个专门干粗活的健妇?在一声声绝望的怒吼(后来变成了呜咽)中,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滑稽的山羊胡,白里透红、两腮嫣红的脸蛋,以及两条弯弯的细眉……
“啊——!!!” 铁骨朵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尖叫,猛地将头撞向墙壁(被士卒及时拉住)。他宁愿被一刀杀了,也不想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这要是被族人看到,他还有何颜面自称大酋长?!
陈承安看着已经目光呆滞、缩在墙角,用破布尽量裹住头脸的铁骨朵,叹了口气:“大酋长,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人族是讲文明的。”
他这次带来了一本……《贵族礼仪入门》。
“来,大酋长,跟我念:‘您好’、‘谢谢’、‘对不起’。”陈承安坐在牢门外,一本正经地教起来。
铁骨朵拒不开口。
陈承安也不逼他,只是对看守说:“大酋长什么时候学会这三句话,并且能用标准的发音说出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饮食(虽然也只是粗粮饼子)。”
于是,在饥饿和“豆薯回忆”的双重驱动下,在“娇羞妆容”的精神折磨下,铁骨朵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蛮族大酋长,最终含着屈辱的泪水,用极其别扭的腔调,磕磕绊绊地念出了:“泥……嚎……泻……泻……对……对不七……”
念完之后,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
所以,当和谈之日,需要铁骨朵这位“精神领袖”出面走个过场时,手下汇报:“王爷,那蛮族大酋长……状态不太好,怕是得抬着去。”
陈承安满意地点点头:“抬上来吧。”
于是,众人便看到了一个被拾掇得还算干净(但眉毛依旧是细细弯弯的)、眼神空洞、瘫在担架上,仿佛对生活失去了所有希望的蛮族大酋长。他偶尔看到陈承安的目光扫过来,还会下意识地哆嗦一下,然后艰难地翕动嘴唇,似乎想条件反射地说出那三个让他刻骨铭心的词……
乌木大长老看到自家大酋长这副模样,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在和谈条款上按手印的动作,更加干脆利落了。他明白,就算把铁骨朵救回去,那个曾经勇猛无畏的大酋长,恐怕也回不来了。陈承安用的,是比刀剑更残忍的武器——诛心。
城主府议事厅内,气氛并不算融洽,但也谈不上剑拔弩张。陈承安高坐主位,两侧是陈破山、洛洛等核心人物。乌木则坐在客位,姿态放得颇低。
“安国王,老夫此来,是代表我蛮族各部,恳请……和谈。”乌木的声音带着干涩,说出“和谈”二字似乎耗尽了力气。铁骨朵被擒,大军士气低迷,伤员众多,身后这座新城更是断绝了他们任何正面攻打的可能。除了和谈,蛮族已无路可走。
陈承安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谈?可以。但,是战是和,主动权在我。乌木大长老,蛮族兴无名之师,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毁我城池,这笔账,该怎么算?”
乌木心中一紧,知道肉戏来了,沉声道:“安国王有何条件,请明示。只要……只要不使我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切都可商量。”
陈承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开口,提出了一系列听起来极为严苛,甚至堪称“丧权辱族”的条件:
“第一,蛮族需立刻退出侵占的所有人族疆土,以黑风峡为界,立碑为证,百年内不得逾越半步。”
“第二,赔偿白云城及周边人族所有损失,具体数额,由我方核定,以十万大山特产矿产、药材、兽材分期支付,为期五十年。”
“第三,解散蛮族常备战兵,保留部分维持秩序的卫队,规模需受我方监督。蛮族不得再以任何形式组织成建制的军事力量。”
“第四,开放互市。准许人族商队进入蛮族指定区域贸易,蛮族亦可在白云城指定区域设立集市,但需遵守我朝律法,缴纳赋税。”
“第五,蛮族各部首领之子嗣,及有天赋的少年,需分批送至白云城‘万象书院’进修,学习人族文字、礼仪、律法、农耕、工匠之术。”
每听一条,乌木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尤其是第三条解散战兵和第五条送质子求学,这简直是要刨了蛮族的根!他几乎要拍案而起,但看到陈承安那深邃平静的眼神,以及旁边洛洛指尖隐隐跳跃的毁灭剑意,他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
“……安国王,这些条件,是否太过……”乌木艰难地开口。
陈承安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乌木大长老,你觉得这些条件是在毁灭蛮族?恰恰相反,我是在给你们一条活路,一条能真正长久发展的路。”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蛮族世代居于苦寒之地,资源匮乏,为何屡屡犯边?无非是为了生存。劫掠,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会引来更强的报复,循环往复,永无宁日。”
他指向互市条款:“开放贸易,你们可以用山中的矿产、药材,换取我人族的粮食、盐铁、布匹,堂堂正正地改善生活,何必刀头舔血?”
他又指向求学条款:“送子弟来学习,不是为质,而是为了开化。让你们的孩子学习如何耕种肥沃的土地,如何冶炼坚硬的钢铁,如何建造舒适的房屋,如何用律法和智慧治理部族,而不是永远只知道挥舞棍棒,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当你们的年轻人懂得了更好的生活方式,谁还愿意回到茹毛饮血的过去?”
“至于解散战兵……拥有强大武力却无相应文明的约束,才是取祸之道。当你们学会了人族的秩序与创造,自然会有新的、更文明的方式来守护自己的家园。”
陈承安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乌木:“我要的,不是一个被打残、时刻想着复仇的蛮族,而是一个能与人族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的邻居。化干戈为玉帛,让血与火的边境,变成繁荣与交流的通道。这,难道不比你那种朝不保夕的劫掠生涯更好吗?”
乌木怔怔地听着,心中的愤怒和屈辱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震撼所取代。他不得不承认,陈承安描绘的图景,虽然充满了同化的意味,但确实是蛮族从未想过的、一条可能通往安定与繁荣的道路。尤其是回想起部族中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妇孺,那些因为缺医少药而痛苦死去的伤员……或许,改变,真的势在必行了。
沉默了许久,乌木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站起身,对着陈承安深深一揖:“安国王……远见卓识,老夫……佩服。这些条件,我……代表蛮族,答应了。”
实际上蛮族大长老也有自己的打算,每一个成年蛮族都是最优秀的士兵,解散战兵对于蛮族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而陈承安则是做的长远打算,解散战兵是权宜之计,重点的是教化,让人类的文明火种传过去,蛮族的野蛮之风彻底退去,蛮族便不再为虑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蛮族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或许会失去一些所谓的“传统”和“野性”,但换来的,可能是子孙后代的生息繁衍,是文明的火种。
当蛮族少年开始学习儒家经典,当蛮族百姓开始习惯市集交易,当刀剑逐渐被犁铧取代……蛮族,将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杀戮与掠夺的蛮族。
陈承安看着乌木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西线的烽火暂时熄灭,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整合蛮族,教化一方,这远比打赢一场战争要复杂和漫长得多。而这一切,都将在他这座新的根基——白云城,以及那旨在培养“中坚力量”的万象书院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