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已经不能称之为城市。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坟场。
曾经林立的高楼,如今变成了一座座狰狞的土丘。
天空是灰色的,被厚厚的尘埃笼罩,连太阳都失去了温度。
空气里混合着尘土、血腥和死亡的气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肖芷涵紧紧跟在德国救援队的身后。
她的脚下,是曾经繁华的商业街。
如今只剩下破碎的广告牌和散落一地的商品。
一个橱窗里,穿着婚纱的塑料模特倒在地上,身上蒙着厚厚的灰尘,空洞的眼睛望着灰色的天空。
那画面诡异而悲伤。
搜救犬马克在一片坍塌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焦躁地刨着脚下的瓦砾,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吠叫。
“就是这里!”队长汉斯立刻做出判断。
队员们迅速散开,用专业的设备开始清理废墟。
肖芷涵的工作也立刻开始了。
她需要将汉斯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翻译给旁边协同作业的华夏解放军战士。
“告诉他们,从左侧用液压钳,小心那根预制板,它支撑着上面的结构!”汉斯大声喊道。
她清晰冷静地将他的话翻译成中文,传达给正在操作的战士。
在嘈杂的现场,她精准地协调着中德双方的行动。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和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变成一道道泥痕。
她的喉咙因为不停地说话而变得干涩沙哑。
但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个词,都可能关系到废墟下那个微弱生命的存亡。
也关系到这些正在搏命的救援人员的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清理工作异常艰难。
巨大的水泥块需要用起重机吊起,但重型机械很难进入这片复杂的区域。
救援人员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用撬棍,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清理。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是余震!
“小心!”
“快撤!”
喊声四起。
肖芷涵头顶上方的一堵残墙,在晃动中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无数碎石和砖块像雨点一样砸落下来。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大脑一片空白。
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是如此的真切。
就在她以为要被掩埋的瞬间,汉斯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了她。
碎石砸在汉斯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晃动很快就停止了。
汉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拉起了惊魂未定的肖芷涵。
“你没事吧?”他问。
肖芷涵摇了摇头,心脏还在狂跳。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汉斯咧嘴笑了笑。
“我们是战友。”
战友。
这个词让肖芷涵感到温暖。
是的,在这一刻,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救援工作继续进行。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他们终于清理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
一名身材瘦小的华夏战士,自告奋勇,第一个钻了进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里面的战士传来了消息。
“找到了!是个小女孩!还活着!”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欣慰的笑容。
肖芷涵的眼睛也湿润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在废墟之下,还有生命在顽强地坚持着。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很快,那个被困了超过七十个小时的小女孩,被成功地救了出来。
她被蒙上了眼睛,以防止被外面的光线灼伤。
她的身体很虚弱,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为她进行急救。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肖芷涵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喜悦,有心酸,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生命的奇迹,背后是更多已经逝去的生命。
救援队没有时间庆祝。
他们短暂地休整了一下,补充了些水和食物,立刻就要赶往下一个救援点。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通讯兵跑了过来,对协同救援的解放军负责人说着什么。
那位负责人听完后,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他对汉斯说:“西边五号区域,一栋未完全倒塌的建筑内部结构发生变化,有一支搜救小队被困在里面了,情况非常紧急!”
汉斯的脸色也瞬间严肃起来。
“我们立刻过去支援!”
肖芷涵的心提了起来。
搜救小队被困,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她跟着队伍,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五号区域。
那是一栋倾斜得非常厉害的办公楼,像一个随时会倒下的巨人。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台起重机正在尝试稳定楼体结构,但收效甚微。
肖芷涵听到周围的人在焦急地议论着。
“顾营长他们还在里面!”
“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还没有消息!”
“这楼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塌啊!”
顾营长?
肖芷涵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身体开始发抖。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
首都这么大,部队这么多,姓顾的营长也不止他一个。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淹没了她。
她拨开人群,拼命地向前面挤去。
她看到一个临时指挥台前,一个肩上扛着星的领导,正拿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喊着。
“顾言洲!顾言洲!听到请回答!立刻撤出来!这是命令!”
对讲机里,只有一阵阵刺耳的电流声。
顾言洲。
真的是他。
肖芷涵感觉世界在倒塌。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景象变得模糊。
她的眼里,只剩下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
她的丈夫,就在那里面。
在那个比地狱还要危险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想冲过去,想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
但她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她的喉咙也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残忍。
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是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那栋楼的一个窗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顾言洲!
他的身上绑着绳索,正在用一种近乎搏命的方式,从窗口向下滑降。
在他的怀里,还护着一个已经昏迷的伤员。
“是顾营长!他们出来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紧接着,其他的队员,也陆续从窗口滑降下来。
就在最后一名队员成功落地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那栋苦苦支撑的大楼,终于到了极限,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彻底坍塌了下去。
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如果他们再晚出来哪怕十几秒,后果将不堪设想。
肖芷涵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被人扶住,是唐悦。
唐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这里,她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后怕。
肖芷涵挣脱了唐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去。
顾言洲放下了怀里的伤员,转身交给了医护人员。
他摘下满是灰尘的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
他的脸上,有一道被划破的口子,还在渗着血。
他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了好几个洞。
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依旧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明亮锐利。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
四目相对。
在这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们重逢了。
顾言洲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脸上的疲惫和冷峻,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顾言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以为是连日的劳累和紧张,让他的神经产生了错乱。
直到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穿过混乱的人群,真真切切地跑到他的面前。
“芷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确定。
肖芷涵没有说话。
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他脸上的那道伤口。
温热的触感,和指尖传来的轻微刺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怀抱不再温暖。
他身上只有冰冷的尘土和血腥味。
他的身体,坚硬得像一块石头。
但就是这个怀抱,让肖芷涵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顾言洲也紧紧地回抱着她,那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顾言洲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那是家的味道,安宁的味道,是这片死亡之地里唯一的慰藉。
他们没有说话。
所有的思念、担忧、恐惧和后怕,都在这个拥抱中释放。
在这一刻,他们不仅仅是夫妻。
他们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
是可以在这片废墟之上,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