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坐起身。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味。
宴清低头,掀开了薄薄的丝被。
雪白的床单上,一片狼藉,像是水墨画被打翻。
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馥郁的香水味,与酒精和荷尔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糜烂又颓靡的味道。
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告别,走得干脆利落。
这很符合她的风格。
宴清赤着脚下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流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略显狼狈的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在盘旋。
渣男。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吃软饭”这个伟大目标在奋斗,所有逢场作戏都是必要的手段。可昨晚之后,他才彻底看清了自己。
他不是被逼无奈,他是享受其中。
享受那种游走在不同女人之间,却不属于任何人的自由感。享受那种掌控着暧昧节奏,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掌控感。
【救命!我现在只是想搞事业,没想搞对象啊!】
那句话,他曾对阿Sa在心里哀嚎过。
现在想来,那不是借口,那是他的真心话。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安定下来的人。孤儿院的出身让他极度渴望温暖,也极度恐惧被家庭束缚。他想要的是一个港湾,但只是用来偶尔停靠,而不是永远抛锚。
阿Sa那样的女孩,太纯粹,太热烈。
她要的是全部,是唯一。
而他,给不起。
他甚至可以预见,如果真的和她在一起,自己也迟早会因为这个圈子里的种种诱惑而出轨。到时候,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既然保证不了,那就干脆别开始。】
宴清关掉花洒,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生根发芽。
这是一种冷酷的清醒,也是一种自私的“善良”。
他是在保护她,也是在保护自己那份不想被打破的自由。
再次回到香江《宝贝计划》的剧组,恍如隔世。
京城的觥筹交错和暗流汹涌,与这里热火朝天的拍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宴清收敛起所有私人的情绪,重新戴上了那副敬业乐业的面具。
他到片场的时候,剧组正在准备下一场戏。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阿Sa。
她正和几个工作人员有说有笑,手里还拿着一瓶柠檬茶,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明媚又动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阿Sa转过头来,看到他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宴清!你回来啦!”她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纯粹的欣喜,“京城好玩吗?事情都顺利吧?”
她的关心,真诚而不做作。
宴清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但他强行压下了那丝悸动,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
“还行,都是工作。你这边怎么样?准备好了吗?我听助理说陈导今天火气有点大。”
他把称呼从亲昵的“Sa姐”换回了疏离的“你”,并且迅速地把话题引向了工作。
阿Sa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不是笨蛋,自然能感觉到宴清态度上的微妙变化。那是一种客气,一种礼貌,但更是一种无形的墙。
“哦……我,我准备好了。”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捏了捏手里的柠檬茶瓶子。
宴清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失落,径直走向导演陈木生。
“导演,我回来了。下一场是拍哪段?”
陈木生正在为道具的事情发火,看到宴清,火气才稍稍降下来一点。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就等你了!”他把剧本塞给宴清,“下一场,百达通带着婴儿去医院学习怎么带孩子,意外见到另外一间教室里,肚子一人辛苦练习的阿sa。酝酿一下情绪,五分钟之后开拍!”
宴清接过剧本,点了点头。
阿sa则是有点呆呆的。
片场的气氛有些凝滞。
连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前几天还打得火热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分了?
宴清没有理会周围的探究,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
五分钟后,场记打板。
“《宝贝计划》第78场,第3镜,Action!”
场景是在一家医院的育儿中心。
宴清饰演的百达通带着婴儿来这里学习怎么照顾婴儿,一转头,就看到他的老婆肚子一人在辛苦的练习,别的孕妇都有老公的陪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练习。
一瞬间,京城五星级酒店那张凌乱的大床,范兵兵的身影,还有自己刚刚在心里做下的那个冷酷决定,全都涌上了心头。
一股浓烈的愧疚感,混杂着自我厌恶和烦躁,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是在演。
这一刻,他就是百达-渣男-通。
他就是那个明知道对方是珍宝,却还是忍不住要去外面花天酒地,回家后又对着这份真情感到无所适从的烂人。
他的眼神带着种种感情,隔着一扇窗就只是这样看着!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场戏的张力给震慑住了。
监视器后面,导演陈木生更是激动地探出了半个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太对了!
就是这个感觉!
这已经不是在演戏了,这就是真实的情感爆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陈木生喊“咔”。
陈木生才像是从梦中惊醒,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喊一声。
“过了!完美!太完美了!”
他冲到宴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兴奋得满面通红:“阿清!你刚才那个感觉!绝了!那种感觉太对了!百达通这个角色,被你彻底演活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宴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应付着导演的夸奖:“是导演指导得好。”
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不敢去看阿Sa。
他知道,自己刚才把最真实,也最不堪的一面,通过角色,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她面前。
那份愧疚,是真的。
那份怜惜,也是真的。
导演的夸赞,对他而言,不像是褒奖,更像是一种讽刺!
他靠着自己是个“渣男”的亲身体验,贡献了一场完美的表演。
何其荒谬。
宴清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朝阿Sa的方向望了过去。
女孩已经擦干了眼泪,正被助理扶着休息,她也正看着他,那双刚刚还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之前的失落和羞涩,取而代de,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混杂着困惑、探究,还有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