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这天轧钢厂放假，工人们都早早收工回家。
刘海忠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嘿！”
“四九城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喽。”他搓着手自言自语道。
“甭管雪大雪小，”二大妈走过来打断，“你先想想今年除夕怎么安排？是把仨小子叫回来，还是……”
谁知这话刚出口，刘海忠脸色立刻变了。
自从他进了轧钢厂维修车间，凭本事评上二级工后，那三个儿子突然都殷勤起来，变着法儿讨好老爷子。
可经过这事儿，刘海忠算是彻底想通了。如今对待三个儿子，他既不偏袒老大，也不苛待老二老三，全都一视同仁。
“今年不在家过。”他扭头对老伴说。
“？那去哪儿？”二大妈瞪大了眼睛。
刘海忠望向窗外的飞雪：“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活明白了。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能进维修车间，全靠林飞那孩子以德报怨。往后咱家日子不管过成啥样，都不能忘本。”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那几个月的茅房……没白扫。该是咱的跑不掉，不是咱的，算计到头也白搭。”
“今年咱们去林飞家过年，好好热闹热闹！”
“至于那三个……回不回来随他们，懒得管……”
听到这话，二大妈盯着刘海忠看了许久。
和他过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眼眶渐渐湿润，点点头说：“行，那我先去准备？买些肉和菜？”
刘海忠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直到二大妈穿好衣服要出门时，他才开口：“离过年还有几天，雪这么大，急什么？”
二大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后院，林飞家。
红兵和红玉已经能扶着东西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林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红兵、红玉，来，到爸爸这儿来……”
林飞站在炕边，拍手招呼他们。
红兵刚迈出一步，腿一软，“啪叽”摔在了炕上，随即哇哇大哭起来。
“来，爸爸抱抱！”
林飞笑着抱起红兵，小家伙立刻止住哭声，眨着大眼睛冲他直乐。
“瞧见没？红兵这孩子机灵着呢！”
“可不，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一旁的谢广坤冲红兵笑了笑。
话音刚落。
刘能皱着眉头直摆手。
“广坤，你这话可不太对……红兵和红玉才多大？他们懂什么？说白了就是孩子跟亲爹亲，你嫉妒什么？”刘能结结巴巴地说。
谢广坤狠狠瞪了他一眼。
懒得跟他争辩，转身问林飞：“林飞，前几天听老爷子说，你打算年后走？”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其实几个月前林飞跟老爷子谈过之后，谢广坤他们就知道了。只是当时觉得离过年还早，没人太在意。再说林飞去香江找媳妇也说得过去。
可眼看快过年了，谢广坤、刘能、赵四他们反倒有些不舍了。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每天都有新变化，越看越喜欢。想到林飞真要带孩子走，心里都空落落的……
林飞看着谢广坤，点头说：“嗯，陪爷爷和你们过完年就走。”
“那……你要走多久？要不你自己去吧，把孩子留下。反正没几天就回来，别折腾孩子了……”刘能支支吾吾地提议。
林飞听了，苦笑了笑。
他这一去，恐怕不是短暂的分别，而是长久的离别。
如果真要等他回来，至少得十年八年。
至少，得等那件事彻底结束之后，他才能回来。
他淡淡地说：“表舅，我走后，老爷子就拜托你们多照应了。”
“现在爷爷年纪大了……”
“这一走，我心里实在放不下！”
“可要是不走，又总惦记着小娥在那边的日子……”
谢广坤听完，豪爽地挥了挥手。
“怕什么？有我在，谁敢动他一根头发？”
“再说，你也不是一去不回……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一走，表舅心里空落落的，像家要散了一样。”说着，谢广坤眼圈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飞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过了一会，谢广坤转头看向刘能和赵四。
“你们俩怎么打算？眼看就要过年了！”
“不准备回东北了？”谢广坤问。
刘能和赵四对视了一眼。
其实他们早就想过——是回东北过年，还是留在四九城。
要是林飞没说要走，他们可能早就动身回东北了。
毕竟老家还有妻儿老小。
在外漂泊久了，家里人也会挂念。
可现在……
林飞年后就要离开，家里只剩老爷子和谢广坤两个人。
就这么回去，他们心里也不踏实。
刘能咧嘴一笑：“不、不回了……我、我和老四商量好了……”
“要、要是老家没什么要紧事，咱们还回来……”
赵四点点头。
“是，回去看看罢了，老家总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我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把玉田也接过来！”
“让他留在四九城找个活儿干……”
“留下来陪你们过个年……年后再说。”
听到两人这话，谢广坤一开始还有点感动。
可一听赵四打算带儿子回来，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啥意思？你还想把玉田也弄过来？”
“老四，不是我说你，咱们在这儿就是走亲戚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明白不？”
“我和林飞、老爷子才是真正的亲戚，你们算哪门子的？”
“你们在这儿吃喝，我可以忍了！”
“谁让咱们是发小呢？对吧？”
“但老四，你要把玉田带过来？这事我不同意！”
“怎么，当咱家是收容所？干脆把全村人都叫来算了？”
“白吃白喝白住，最后还得我们养着你们？”
谢广坤一通数落，赵四不仅没醒悟，反而点头。
“广坤，你要这么说，我看还真行……家里没人照顾，不如把老伴儿也接来。”
“滚犊子！”
就在几人吵闹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飞抱着红兵、红玉去开门，发现是易忠海和一大妈在外面。
“哟，一大爷？你们有事？”林飞笑着问。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易忠海开玩笑道。
林飞连忙摆手：“哪儿的话，快请进！”
易忠海和一大妈走进屋里。
他们环顾四周问道：“老爷子不在家？”
“嗯，爷爷今天去部里开会，下午才回来。”
“那好，林飞，今天我和你一大妈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老易，你又找林飞商量什么事？”
“我可提醒你，这都快过年了！”
“别没事找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广坤、刘能和赵四从屋里走出来。
虽然现在的易忠海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但在谢广坤眼里，他还是那个易忠海。
他们可以一起吃饭喝酒，
闲来无事也能聊聊天，
但绝不能一起做事。
在谢广坤看来，易忠海和闫埠贵这些人一来找上门，肯定没好事。
“广坤，你误会了！”
“今天我们老两口来，就是想说说过年的事。”
“林飞，我是这么想的……今年过年就我们老两口，太冷清了。”
“不如咱们两家一起过年，一起吃年夜饭！”
“菜和肉我们来准备，你觉得怎么样？”
易忠海说完后，
林飞和谢广坤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过了许久，谢广坤才开口：“老易，你真的这么想？”
“菜和肉都由你们出？”
易忠海笑着点头：“当然是我们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对，林飞、广坤，你们也清楚。”
“我和老易没有孩子。”
“这些年就我们老两口相依为命。”
“平时倒还好，可一到过年……”
“别人家热热闹闹，就我们家冷冷清清。”
“所以想跟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大家一块过年，不就是图个开心嘛。”
一大妈说着，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林飞微微一笑。
作为八级技工，易忠海的工资在厂里算是高的。
老两口没有孩子，存那么多钱确实没地方花。
年纪大了，早就过了乱花钱的时候。
现在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东西，
吃喝都要凭票供应。
这些年他们确实攒了不少积蓄，
现在发愁的是，钱花不出去。
林飞爽快地答应：“没问题！”
“一大爷、一大妈，”
“你们愿意来过年是好事。”
“街坊邻居，和和睦睦多好。”
看到林飞表态，谢广坤也松了口：
“行吧，不过老易，我先说清楚——”
“以后你要是再惹我家，我照样不客气！”
这话让易忠海和一大妈都笑了：
“放心吧，这么大年纪了，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再说，现在林飞已经是轧钢厂的负责人，谁敢招惹他？怕是不要命了吧？”
话音刚落，
谢广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老易，你这脑子转得快，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
“那行，今年咱们凑一桌热闹过年！”
几句话之间，几人便心照不宣地把这事定下来了。
易忠海两口子正要出门，
刘海忠老两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们的目的，和易忠海他们一样——
都想和林飞一家一起过个团圆年。
镜头一转。
香江的夜风带着咸味吹过庭院。
娄小娥靠在藤椅上，手里托着脸，衣角被海风吹起小小的涟漪。
“又想四九城了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近时，正看见她眼中浓浓的思念。
娄小娥急忙要起身迎接，
却被老人轻轻按住肩膀：“自家人还讲这些虚礼干什么？”
“奶奶……”她摸着无名指上的戒痕，“我想回内地了。”
“现在那边……还没平静吗？”老太太皱起眉头。
“可林飞和孩子都在那儿！”娄小娥突然眼眶湿润，“快过年了，他肯定又在满街张啰年货。”
“你不知道，他挑五花肉最在行，炖的红烧肉香飘半条胡同——”
“当年要不是这道菜，我怎么会那么痛快地嫁给他？”
老太太听了，笑出满脸皱纹：“这小子还有这手艺？”
“听你这么说，我也有些想回去了！”
“整整三十多年没在内地过年了。”
“真想回去看看内地过年的热闹……”
娄小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奶奶，要不我们偷偷回内地吧？”
“先别告诉林飞和爷爷，给他们一个惊喜！”
“等过了年再回来，您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微微一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