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衡的朱砂笔,没有点向西边的山西,也没有点向北边的草原,更没有点向那座让他皇弟夜不能寐的紫禁城。
他,落笔之处,赫然是,京师东南,拱卫着京畿入海口的——天津卫!
更准确地说,是天津卫,旁边的,那一片,在地图上,用淡青色标注的区域。
长芦盐场!
大明朝,北方,最大的,也是,最富庶的,官盐产地!
“殿下……您……您这是……”
黄得功,看着地图上那个,红得刺眼的圈,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位代王殿下的,不按常理出牌。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位爷的思路,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揣测的。
皇帝,让你,去西边,平定叛乱。
你,却,要带兵,去东边的盐场?
这,是什么操作?
风马牛不相及啊!
“殿下,末将愚钝。”张维贤,也,忍不住,开口问道,“曹文诏,在山西作乱,我们,去天津卫,做什么?”
“做什么?”
朱衡,转过身,看着帐内,那一双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的眼睛。
他,笑了。
“当然是,去,为我们,西征平叛的大军,筹措粮饷啊。”
“筹措粮饷?”众人,更糊涂了。
“难道,诸位,觉得,我们,这次出兵,朝廷,会给足我们,军费吗?”朱衡,反问道。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沉默。
黄得功等人,都在军中待了半辈子,对朝廷的德性,再了解不过了。
每次,大军开拔,那户部和兵部,都跟要了他们的亲命一样,哭爹喊娘,说国库空虚。
粮饷,能,按时发下来,一半,就算,是,烧高香了。
克扣军饷,早已是,官场常态。
曹文诏,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反的吗?
指望,他们,给足军费?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殿下……”孙元化,皱着眉,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们,不是,还有,从建奴那里,缴获的,那一千多万两银子吗?用来,支付此次出征的军费,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没错。”朱衡,点了点头。
“那一千多万两,确实,够用。”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凌厉起来。
“那笔钱,是,我们,四万将士,用命,换来的!”
“是,我们‘建设兵团’,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发展壮大的,根基!”
“是,用来,给我们的士兵,发双倍军饷,给我们的阵亡将士,发十倍抚恤的!”
“是,用来,修建水泥厂,炼钢厂,用来,研发,更先进的火枪,更强大的火炮的!”
“这笔钱,一分一毫,都,不能,动用在,为朝廷,擦屁股的,这种破事上!”
朱衡的话,掷地有声!
让,帐内的所有将领,都,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尤其是,赵二牛,和,那些,京营出身的军官。
他们,当了一辈子兵,第一次,听到,有主帅,如此,旗帜鲜明地,维护,他们这些,底层士兵的利益!
双倍军饷!
十倍抚恤!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刻,他们,看着朱衡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拥戴和,感激!
“殿下,说得对!”
“凭什么,让我们,自己,掏钱,去给皇帝老儿,卖命!”
“那帮,朝廷的狗官,就知道,克扣我们的粮饷,现在,出事了,想起我们来了?没门!”
群情,开始,变得,激愤起来。
朱衡,满意地,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所以。”
他,重新,指向地图上的,长芦盐场。
“既然,朝廷,给不了钱。”
“那,本王,就,只能,自己,动手去拿了。”
“这,长芦盐场,号称,年产官盐,数百万引。每年,上缴朝廷的盐税,却,不足,三十万两。”
“剩下的钱,去哪了?”
朱衡,冷笑一声。
“都,进了,那些,与官员,勾结的,无良盐商的,口袋里!”
“他们,一个个,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吃的,是,民脂民膏。喝的,是,我大明将士的血!”
“本王,这次,前去天津。”
“就是要,帮,陛下,帮,朝廷,把,这些,被他们,偷走,抢走的税银,给,拿回来!”
“本王,这是,奉旨讨税!是,为国聚财!天经地义!”
“谁,敢说,一个‘不’字?”
一番话,说得,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听得,黄得功等人,是,目瞪口呆。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代王殿下,这是,要,打着“为国讨税”的旗号,去,公然“抢劫”那些,富得流油的盐商啊!
这……这,也太……
太他娘的,刺激了!
还能,这么玩?
“可是……殿下……”黄得功,还是,有些担心。
“那些盐商,背后,盘根错节。上,通着,朝中大臣,下,连着,地方官府。我们,这么做,无异于,捅了,整个江南士绅集团的,马蜂窝啊!”
“捅了,又如何?”
朱衡,一脸的不在乎。
“本王,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连建奴,都敢一战全歼。还,怕,他区区几个,只会,摇笔杆子,打算盘的,土财主?”
“他们,若,乖乖交钱,那,便罢了。”
“若,敢,反抗……”
朱衡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
“那,本王,不介意,用他们的脑袋,来,铺就,我们,西征平叛的,道路!”
霸道!
无与伦比的,霸道!
帐内,再无一人,敢有异议。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兴奋的火焰。
去“抢”那些,为富不仁的盐商!
这,可比,去跟曹文诏的叛军,死磕,有意思多了!
“传令!”
朱衡,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命,赵二牛,率,火枪营,为先锋!”
“命,王五,率,镇北军亲卫,为中军!”
“本王,亲率大军,三日后,兵发天津!”
“另外,拟一道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朱衡,看着林婉清,笑了笑。
“林先生,这道奏疏,就,劳烦你,来执笔了。”
“你就,这么写。”
“臣,朱衡,奉旨平叛,然,军中粮饷告罄,恐,误了君国大事。”
“闻,天津盐商,拖欠朝廷税款,数以百万计。臣,心急如焚,不忍,坐视国帑流失。”
“故,臣,决意,暂缓西行。先,率王师,东进天津,为陛下,追缴欠款,以充军资。”
“待,粮饷备足之日,必,是,叛军授首之时!”
“望,陛下,体臣,一片,为国为君之,赤胆忠心!”
林婉清,拿着笔,听着朱衡,这,颠倒黑白,无耻至极的“奏疏”。
那,握着笔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看着朱衡那,一本正经的,无辜表情。
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坏得,如此,坦荡?
又,无耻得,如此,清新脱俗?
……
当,这封,堪称,大明开国以来,最离谱的奏疏,被,快马,送抵京城时。
整个朝堂,瞬间,炸了。
言官们,疯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上书弹劾,说朱衡,目无君父,拥兵自重,形同谋反!
那些,与盐商,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更是,如丧考妣,在朝堂上,哭天抢地,说朱衡,此举,是,与民争利,会,动摇国本!
紫禁城,乾清宫内。
崇祯皇帝,看着手中的奏疏,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将奏疏,狠狠地,砸在地上!
又,一脚,踹翻了身前的御案!
那,名贵的端砚,和,堆积如山的奏折,散落一地。
“反了!”
“他,真的反了!!”
崇祯,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殿内,疯狂地,咆哮!
“传朕旨意!将,朱衡,革去王爵,贬为庶人!命,天下兵马,共讨之!”
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这道,同归于尽的旨意时。
殿外,又一个,凄厉的,尖叫声,传了进来!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信使!
他,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陛……陛下!!”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嘶吼道。
“宣……宣府,失守了!”
“曹文诏大军,已,兵临……居庸关下!”
“京师……京师,危在旦夕!!!”
崇祯,那,举在半空,准备下旨的手,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知道。
他,完了。
他,被,他的好皇兄,和,那个,该死的叛将,联手,将死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