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居庸关。
雄关如铁,横亘在燕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自古便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道天险。
然而此刻,这道天险之上,却弥漫着一股绝望与恐慌交织的气息。
关墙之上,稀稀拉拉的守军,一个个面黄肌瘦,盔甲破旧。他们手中的长矛,矛头早已锈迹斑斑,腰间的佩刀,甚至有不少还是木鞘。
他们,就是林远山所说的,京营中仅存的“老弱病残”。
他们,也是大明京师,抵御曹文诏三千百战精锐的,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屏障。
关墙之下,黑云压城。
曹文诏的大营,连绵十里,旌旗蔽日。虽然,只有三千人马,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滔天杀气,却让关上的守军,肝胆俱裂,两股战战。
他们甚至,不敢探出头去,多看一眼。
因为,就在昨天,他们的提督,英国公张维贤,仅仅是,在关墙上,试图,与曹文诏喊话,劝其归降。
便被,关下,一箭,射穿了头盔上的红缨。
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将他这位,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吓得,当场,从女墙上,滚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自那以后,整个居庸关,便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丝,抵抗的声音。
死寂,笼罩着这座,曾经,让无数塞外强敌,望而却步的雄关。
所有人,都在等。
等,关下的叛军,发起总攻。
或者,等,那支,传说中,从东方而来的,救命王师。
……
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朱由检,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枯槁地,瘫坐在龙椅上。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脚下,是,摔得粉碎的,名贵瓷器。
身前,是,被他一脚踹翻,狼藉一片的御案。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颓败和,狂怒之后,那,更加深沉的,绝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体无完肤。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子,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主人。
可现在,他才,悲哀地发现。
他,不过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可怜虫。
西边,曹文诏的叛军,兵临城下,随时,都可能,冲进北京城,将他,从这龙椅上,拽下来。
东边,他那位“忠心耿耿”的好皇兄,却,打着“为君分忧”的旗号,率领着,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天津卫。
去,为他“追缴税款”。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多么,体贴入微的“忠心”。
可,崇祯,用脚指头想,都能想明白。
朱衡,这是,在用,曹文诏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从容不迫地,将手,伸进了,他,这个大明皇帝的,钱袋子里!
不!
甚至,不是,他的钱袋子。
而是,整个大明朝,最富庶,最油水丰厚的,长芦盐场!
朕的江山,朕的财赋,竟,成了他,予取予求的,私产?
一股,极致的屈辱,混合着,无边的愤怒,和,刺骨的寒意,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地冲撞。
让他,几欲吐血!
“陛下……保重龙体啊……”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他,看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崇祯,心如刀绞。
“代王殿下……他……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筹措军饷,为了,平定叛乱啊……”
他,试图,为朱衡,辩解一句。
然而,换来的,却是崇祯,猛地,抬起头,那,如同恶鬼般,怨毒的咆-哮!
“闭嘴!”
“他那是,为了平叛吗?!”
“他,是要,掏空我大明的根基!他,是要,让这天下,只知有他代王,而不知有朕这个皇帝!”
“他,就是,乱臣贼子!是,比曹文诏,还要可怕百倍的,国贼!!”
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
充满了,无能的狂怒。
王承恩,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许久,许久。
殿内的咆哮声,渐渐平息。
崇祯,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地,坐回龙椅,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去……”
“告诉,温体仁,告诉,林远山……”
“让他们,安抚好,朝中的言官,和,那些,与盐商有关的官员。”
“告诉他们,代王,此去天津,是,奉了朕的密旨。”
“谁,敢,再,多说一句废话。谁,敢,再,上书弹劾。”
“一律,以,通敌叛国论处!”
“朕……朕,准了……”
“朕,准他,去拿了……”
说完,这几句话。
崇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王承恩,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只剩下,崇祯,一个人。
他,看着,殿外,那,灰蒙蒙的天空。
眼中,一片,死寂。
他,知道。
从他,说出“准了”这两个字开始。
他,这个皇帝的尊严,就已经,被,他那位好皇兄,给,彻彻底底地,踩在了脚下。
碾得,粉碎。
……
与此同时。
天津卫,一座,极为奢华的,园林宅邸之中。
长芦八大盐商,正,齐聚一堂。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容精明,留着一撮山羊胡的锦袍商人。
他,便是,长芦盐商之首,范家家主,范永斗。
一个,跺一跺脚,就能让,整个北方的盐价,都抖三抖的,大人物。
此刻,他,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
听着,底下,几个,盐商,七嘴八舌的,议论。
“范公,您说,那代王,是不是,疯了?”
“放着,兵临城下的叛军,不去打。跑到我们天津卫来,要什么‘欠款’?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姓王的盐商,满脸不屑地说道。
“就是!我们,什么时候,拖欠过朝廷的税款?每一笔,那都是,有户部的勘合,有盐运司的批文的!他,凭什么,说我们欠款?”
另一个,姓梁的盐商,附和道。
“哼,我看他,就是,打仗打疯了,想钱想疯了!想,从我们身上,敲一笔竹杠!”
“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背后,站着的,又是什么人!”
“朝里,温首辅,那是,范公的同年。司礼监的王公公,每年,收的孝敬,比户部的税银还多!他一个,光杆藩王,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朱衡的,轻蔑和,不屑。
在他们看来,朱衡此举,无异于,一个莽夫,在,向,整个大明朝的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宣战。
简直,是,自寻死路。
许久,范永斗,才,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眼皮,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地说道。
“稍安勿-躁。”
“那代王,虽然,年轻气盛,但,毕竟,是,能,一战,而灭十万建奴的狠角色。不可,小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
“不过,他也,确实,是,太年轻了。”
“他,以为,打仗,和,做生意,是一回事吗?”
“他,以为,靠着,手底下那几万兵,就能,让我们,乖乖地,把银子,交出来?”
“天真。”
范永斗,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传我的话下去。”
“从明天起,天津卫,所有的盐铺,米行,布庄,全部,关门歇业!”
“我,要让,他代王的大军,到了天津,连,一粒米,都买不到!连,一块盐,都吃不上!”
“我倒要看看,他那几万大军,饿着肚子,能,撑几天!”
“另外,派人,去联络,天津卫的指挥使,和,各家卫所的千户。”
“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敢,给代王的大军,提供,一草一木。他们,就是,与我们,整个长芦商帮,为敌!”
“我,还要看看,是,他那个,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的代王,更重要。还是,我们,每年,送进他们口袋里的,十万两银子,更重要!”
范永斗的话,让在场的所有盐商,都,露出了,会心的,狞笑。
高!
实在是高!
釜底抽薪!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不可一世的代王,在,他们的经济封锁下,灰溜溜地,滚出天津卫的,狼狈模样。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天津卫,城外,那,通往通州的官道上。
一支,与,以往任何一支明军,都,截然不同的军队,正,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开来。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
整齐划一的,黑色军服。
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燧发枪。
还有,那,一辆辆,由,四匹健马拉动,车轮上,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巨型四轮马车。
车上,装载的,不是粮草,也不是军械。
而是,一块块,一尺见方,呈现出,标准“波特兰灰”的,神秘石块。
和,一桶桶,密封的,灰色粉末。
这支军队,行进之间,鸦雀无声。
只有,那,整齐划一he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而有力的,“咔!咔!”声。
像,一柄,柄,敲击在,人心脏上的,重锤!
在,队伍的最前方。
朱衡,一身玄色常服,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
他的身边,跟着,同样,一身文书服,却,英气逼人的,林婉清。
他,遥望着,远处,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巍峨的,天津卫城。
脸上,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林先生。”
他,忽然,开口问道。
“你猜,我们,这第一次‘奉旨讨税’,会,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