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毒谷内的厮杀声与狼嚎终于被死寂取代，唯有风吹过奇诡植物的沙沙声，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提醒着方才那场惨烈混战的存在。血腥气与各种毒瘴、药香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气味。
冥河军师的尸体伏倒在地，心口的剑伤仍在汩汩渗出乌黑的血，他那双曾充满阴谋与狠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与凝固的惊骇。血狼部族长的巨斧掉落在旁，庞大的身躯如山倾颓。遍地狼藉的尸骸中，大部分是悍勇鲁莽的血狼部战士和冥河爪牙，但也夹杂着靖西盟弟子和萨莫陀仆从那熟悉而刺眼的服饰。
谢云流以剑拄地，胸膛微微起伏，脸色因内力消耗过度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紧盯着缓缓走上前来的毒王萨莫陀。洪九天、玄悲、玉玑子等人亦是浑身浴血，气息不稳，迅速聚拢到谢云流身侧，警惕地注视着这性情难测的老毒物。梅吟雪默默站在稍后位置，手中冰魄剑低垂，目光复杂地扫过军师的尸体，又望向萨莫陀，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希冀。
萨莫陀拄着他那根镶嵌着惨绿宝石的扭曲木杖，布满刺青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扫视战场时，掠过一丝对自己领地被践踏的愠怒，以及……对谢云流那石破天惊一剑的些许忌惮。
“外来者，你们……还算有点本事。”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干涸的河床摩擦，“干掉了冥河的杂碎，算是帮老夫清理了门户，省了我不少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谢云流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粘稠的毒性，让人极不舒服：“现在，我们可以谈谈……‘相思断肠红’解药的事情了。”
第一节 毒王的条件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尤其是梅吟雪，几乎屏住了呼吸。
“前辈肯赐药，我等感激不尽！”谢云流拱手，语气诚恳，“不知前辈有何条件？只要我等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萨莫陀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夜枭的怪笑：“条件？当然有条件！我萨莫陀的东西，从来不是白给的！”
他伸出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指，一一指向众人：“第一，你们擅闯我千毒谷，惊扰毒灵，杀伤我仆役，这笔账，要算！”
他指向地上两名土着仆从的尸体，眼神阴沉。
“第二，冥河虽退，但其主力未损，那‘幽府尊者’更非常人。你们杀了他的军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千毒谷日后恐永无宁日！这祸水，是你们引来的！”
“第三，”他目光最终定格在谢云流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与算计，“老夫对中原皇帝那个什么‘传道壁’，很是好奇。听说他要集天下武学？嘿嘿，老夫毕生钻研毒道，自问不逊于任何武功秘籍。我的毒经，可否在那传道壁上，占得一席之地？而且，必须标明，乃我萨莫陀所着！”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刁钻！
第一个是赔偿，尚可用金银宝物解决。第二个是遗留的麻烦，几乎无解，除非他们能彻底铲除冥河。而第三个，更是涉及到了朝廷核心计划与毒王个人名声的诉求！
洪九天忍不住皱眉，低声道：“这老毒物，胃口不小！他那害人的毒经，也想上传道壁？”
玄悲大师亦面露难色：“阿弥陀佛，毒术虽可为医所用，然其本质终究伤生害命，若公之于众，恐流毒无穷……”
玉玑子沉吟不语，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谢云流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萨莫陀的前两个条件尚可周旋，但这第三个条件，却触及了原则问题。传道壁收录武学，旨在强身健体、护国卫民，若将这等高深毒术公然刻录，一旦被心术不正者得去，后果不堪设想。但若不答应，上官虹性命危在旦夕……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前两个条件，我等可以尽力补偿，并承诺尽力应对冥河后续之患，护卫千毒谷周全。但这第三个条件……传道壁乃陛下为惠泽天下苍生所设，收录之学问，当以强基固本、利国利民为先。前辈毒术精妙，然其用途……恐与陛下初衷有所背离。不若由朝廷以其他方式，表彰前辈毒道宗师之地位，并重金收购前辈部分可济世救人之医毒心得，如何？”
这番话，既拒绝了公开毒经的核心要求，又给了萨莫陀台阶和实际利益，可谓滴水不漏。
萨莫陀闻言，脸上皱纹更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他也知对方所言非虚，皇帝不可能允许将他的毒经公然刻上传道壁。他沉默片刻，怪笑一声：“哼，说得冠冕堂皇！也罢，既然你们做不了这个主，那换个条件！”
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直指谢云流：“你！留下来！留在千毒谷三年！替老夫试药，打理药圃，抵御外敌！三年期满，老夫不仅给你解药，还可放你自由，甚至传你几手保命的毒功！”
这个条件，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要名剑山庄庄主，皇帝亲封的靖西盟主，留下来当试药奴？！
“不可能！”洪九天第一个怒吼出声，“谢庄主何等身份，岂能给你这老毒物当药奴？！”
梅吟雪也是脸色煞白，她没想到救上官虹的代价，竟然是要谢云流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谢云流眼神一凝，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留下三年？且不说身份地位，名剑山庄、靖西盟、乃至皇帝的计划，都将受到严重影响。三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变故。但若不答应，上官虹必死无疑……
就在他心念电转，难以决断之际，梅吟雪忽然上前一步，对着萨莫陀深深一礼，声音带着决绝的颤音：“前辈！若需人质，我愿代替谢庄主留下！我梅吟雪曾误入冥河，身负罪孽，甘愿在此侍奉前辈，试药劳作，以求赎罪！只求前辈赐下解药！”
她竟要代替谢云流！
第二节 抉择与丹方
梅吟雪此举，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萨莫陀眯起眼睛，打量着梅吟雪，啧啧道：“女娃儿倒是重情义……可惜，你不够格。”他摇了摇头，“你的武功、你的身份，对老夫而言，价值远不如他。”他指向谢云流，“名剑山庄庄主，皇帝信重之人，武功才智皆属顶尖，有他在此，不仅能试药，更能震慑宵小。你，还不够分量。”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梅吟雪脸色更加苍白，咬紧了下唇。
谢云流看着梅吟雪，心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抬手，示意梅吟雪退下，目光重新迎向萨莫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前辈，留下三年，恕难从命。谢某身负皇命，关乎武林安定与西域大局，不容久离。不若换个方式，前辈开出其他代价，但凡谢某与靖西盟所能及，绝不还价。”
萨莫陀盯着谢云流，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与决绝。他知道，以此人的心志，强逼无用。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
良久，萨莫陀忽然又发出一阵怪笑，打破了沉寂：“好！好一个谢云流！有担当，却不愚钝！老夫欣赏！”
他话锋一转：“既然你无法留下，那便用别的来换！第一，赔偿我千毒谷损失，黄金万两，上好玉石十车，各类中原稀缺药材，这是清单！”他甩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西域文字的兽皮。
“第二，”他眼神变得严肃，“冥河尊者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我。我要你们立下血誓，只要冥河尊者一日未除，靖西盟便需与我千毒谷互为奥援，共同应对冥河威胁！若你们背誓，老夫自有手段，让那上官虹即便服了解药，也活不过三年！”
这个条件，等于是将千毒谷绑上了对抗冥河的战车，虽然冒险，但也合情合理。
“第三，”萨莫陀最后说道，指向那尊冥河军师的尸体，“把他身上那枚‘冥河令’，还有你们从幽府得到的邪功图谱副本，交给老夫！老夫对冥河的功夫，很感兴趣！”
索要冥河令和邪功图谱？这老毒物想研究冥河的武功？
谢云流略一沉吟，前两个条件可以接受，赔偿之物虽然珍贵，但能换取解药和盟友，值得。至于冥河令和邪功图谱，本就是烫手山芋，交给这老毒物，或许还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好！前辈的三个条件，谢某代表靖西盟，答应了！”谢云流郑重说道，随即割破手指，滴血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谢云流在此立誓，只要冥河尊者为祸一日，靖西盟便与千毒谷同进同退，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见谢云流如此干脆立誓，萨莫陀脸色稍霁，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解药，给你们。”
他并未立刻拿出成品解药，而是又甩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复杂的药物炼制流程和十几味稀奇古怪的药材名称，旁边配有扭曲的西域文字注解。
“这是‘相思断肠红’独门解药的丹方。”萨莫陀淡淡道，“其中几味主药，只有我千毒谷才有。你们按方采集，老夫可指点你们炼制之法。能否成功，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和那上官小子的造化了。”
竟是给予丹方，而非成品！这无疑又增加了难度和变数！
但事已至此，已是最好的结果。谢云流接过丹方，小心收好，再次拱手：“多谢前辈！”
第三节 归途暗影
接下来的几日，靖西盟众人暂时留在千毒谷外围（萨莫陀不允许他们进入核心区域），一边救治伤员，一边按照丹方，在萨莫陀仆从的“监督”下，采集所需的药材。过程并不顺利，几种主药都生长在极其危险的地方，伴有凶猛毒虫守护，又折损了一名弟子后，才勉强凑齐。
炼制过程更是繁琐，需以特殊的内力控制火候，融合药性，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最终，在玉玑子道长精妙的太极控火劲辅助下，以及萨莫陀偶尔几句看似不经意的提点下，历经数次失败，才终于成功炼制出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朱红、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解药。
解药到手，众人不敢再耽搁，立刻向萨莫陀辞行。
萨莫陀并未相送，只是隔着那片诡异的毒植林，传来他沙哑的声音：“记住你们的誓言！冥河尊者……他快要出关了……”
这句话，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离开千毒谷，穿越死亡之海，踏上归途。来时的队伍，如今显得稀疏了许多，添了许多新坟，也带上了沉重的承诺和冥河尊者即将出关的阴影。
归途似乎比来时要顺利一些，或许是因为冥河在金沙集的势力随着军师之死而暂时瘫痪，也或许是血狼部新遭重创，无暇他顾。但众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穿过雅丹地貌，重新进入戈壁。一日，队伍正在一片胡杨林旁休整，谢云流独自立于一座沙丘之上，远眺中原方向，心中思绪万千。上官虹的解药虽已求得，但能否及时赶回？冥河尊者出关在即，西域局势将如何演变？传道壁的计划，又该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风雨？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数丈之外。
谢云流霍然转身，手已按上剑柄！此人能如此接近而不被他察觉，武功定然极高！
那灰色身影并未靠近，只是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却带着一丝书卷气的中年男子面孔。他对着谢云流微微一笑，拱手传音道：“谢庄主，不必惊慌。在下奉霍都护之命，特来传递消息，并有一物相赠。”
安西都护霍去病的人？
谢云流心中微凛，并未放松警惕：“阁下是？”
“在下不过是霍都护麾下一无名小卒，名号不足挂齿。”灰衣人语气平和，“都护大人得知庄主西域之行艰辛，特命在下送来西域部分冥河已知据点分布图，或对庄主日后行事有所助益。”说着，他抛过来一个细长的竹筒。
谢云流接过竹筒，并未立刻打开：“霍都护消息果然灵通。多谢阁下，也请代谢庄主谢过霍都护。”
灰衣人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庄主不必客气。都护大人还让在下转告庄主，西域风云将起，朝廷欲有所为，离不开庄主这等栋梁之才。望庄主善自珍重，早日扫平冥河，届时，都护大人必在玉门关，为庄主摆酒庆功！”
说完，他对谢云流再次拱了拱手，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胡杨林的阴影之中，身法之快，竟不逊于冥河军师！
谢云流握着那冰冷的竹筒，眉头微蹙。霍去病此举，是示好？是拉拢？还是……另有深意？朝廷、边将、武林、冥河……这西域的棋局，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他收起竹筒，目光再次投向东方。
无论前方有多少迷雾与暗礁，此刻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回名剑山庄，救醒上官虹。
他转身走下沙丘，对休整的众人沉声道：“出发！全速赶回山庄！”
驼铃声再次响起，队伍载着希望与更沉重的责任，向着中原的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