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个工坊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慑。三日之后,午时三刻,新时代心跳。这不仅仅是对皇帝的邀请,更是对整个大明,对整个世界的宣告。
苏明德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苏明理,眼中满是激动与担忧。
“明理!你……你真的做到了!”他声音颤抖,又低声问道,“可是,三日……时间是不是太赶了?这台……这台‘心跳’可还需要调试?”
苏明理疲惫地摇了摇头:“时间不多了,大哥。十日之期,已过其七。剩下三天,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调试……只能在组装中进行。这台机器,没有给我们犯错的机会。”
他看向陈洪,眼神锋锐:“陈公公,劳烦你立刻回宫,将此言禀报黄公公。切记,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陈洪此刻脸色涨红,眼中充满了狂热。他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所折服。他躬身一揖,声音洪亮:“督办大人放心!奴婢定将您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带到黄公公耳中,再由黄公公禀报圣上!”
说完,陈洪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工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带回宫中,他知道,这将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传话。
待陈洪离去,苏明理立刻看向孙连城、葛常和呼延硕。
“三位师傅。”他语气严肃,“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是决定生死的组装与调试。我需要你们,在三天之内,将所有部件完美地合为一体,并确保它能如我所愿地‘跳动’起来。”
孙连城向前一步,眼中充满坚毅:“督办大人尽管吩咐!我等这条命都是大人救的,为了‘格物之道’,为了这个新时代的心跳,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葛常和呼延硕也重重地点头,表示听从。
“好!”苏明理沉声说道,“孙师傅,你负责汽缸与活塞、连杆、曲轴的精密安装与传动部分的校准。这关乎动力输出的稳定性。务必做到严丝合缝,润滑到位。”
“葛师傅,你负责锅炉与汽缸之间的管道连接,以及所有蒸汽阀门的密封性检查。所有接口,都要用我们最新研制的耐高温材料进行加固。确保蒸汽不泄露一丝一毫。”
葛常点头:“化学提纯的耐火粘合剂已备,定能保证。”
“呼延师傅,你负责蒸汽机整体框架的稳固性,以及传动带与外接设备的连接。我要让它不仅仅是转动,而是能够带动一个巨大的磨盘,让圣上和百官亲眼看到它的‘力量’。”
呼延硕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督办大人放心!力道方面,老呼延定让它像一头真正的蛮牛!”
苏明理又看向那三百名格物士:“你们所有人,各司其职,听从三位师傅的调度。这三天,不眠不休,饭食会送到工坊。安全部随时待命,以防意外。”
“是!”三百格物士齐声应诺,声震屋瓦。他们的眼中,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斗志。
小启一直跟在苏明理身边,此刻他小小的脸上也满是激动。他看着苏明理,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苏明理拍了拍他的头:“小启,你跟着孙师傅,从旁学习。这些天你会看到,你爷爷的‘道’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实的。”
“是,先生!”小启挺直了腰板,眼中闪烁着求知的火花。
苏明理又转身看向苏明德:“大哥,你负责工坊内外的一切安保,以及物资供给。这三天,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工坊。我需要绝对的清净和安全。另外,备好最精纯的煤炭,以及足量的水源。三日后,西山观礼现场,务必严加防范,确保万无一失。”
苏明德郑重地点头:“明理放心,我就是把这条命搭上,也定要保工坊周全!”
苏明理疲惫地摆了摆手:“去吧,抓紧时间。现在,争分夺秒!”
工坊内,在苏明理的指令下,所有人都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般行动起来。灯火通明,敲击声、齿轮摩擦声、低沉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构建出一幅充满力量感的画面。修复好的巨大汽缸被小心翼翼地吊装回蒸汽机的主体框架,活塞、连杆、曲轴等部件被精准地安装、校准。葛常带领化学部的人员,用特制的耐火粘合剂和密封圈,将锅炉与汽缸之间的蒸汽管道连接得滴水不漏。呼延硕则指挥着力工们,将蒸汽机的传动轮连接到一个巨大的石磨盘上,准备用最直观的方式,展示其澎湃的动力。
日夜颠倒。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被一次次信念的狂潮冲散。
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他们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测量,都将决定一个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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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宫城之内。
陈洪如离弦之箭般冲回司礼监,见到黄锦的第一刻,便将苏明理的口谕一字不差地禀报。
黄锦原本正在批阅奏疏,听到“成了”二字时,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洪:“你再说一遍!明理小真人他……他当真说了‘成了’?!”
陈洪再次躬身,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回黄公公!督办大人亲口所言,他说‘三日之后,午时三刻,请圣上与满朝文武再次驾临西山,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心跳”’!奴婢亲眼所见,那道裂缝已然修复,浑然一体,再无一丝痕迹!”
黄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狂喜之色!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成了!成了!好一个苏明理!好一个格物之道!哈哈哈哈!”
他兴奋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场豪赌,他司礼监算是彻底赢了!有了这“新时代心跳”,圣上定然对格物之道更加深信不疑。而皇家营造行,也将彻底绕开文官集团,为内帑和司礼监带来滚滚财富!
“冯保!”黄锦一声爆喝。
冯保小跑着从偏厅进来:“干爹有何吩咐?”
“速去准备!召集所有可用人手,将西山格物总局方圆十里,全部封锁!确保观礼当日,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另外,派人去兵部知会一声,调集京营精锐,全程护卫圣驾!”黄锦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迅速。
“是!”冯保立刻领命而去。
黄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去见圣上。
他亲自来到西苑,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此刻正在丹房内炼丹,听到黄锦求见,眉头微皱。
“何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黄锦躬身进入丹房,跪地叩首:“回圣上,奴婢有天大的喜事,要禀报圣上!”
“喜事?”嘉靖帝放下手中的丹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什么喜事能让你这老奴如此激动?”
黄锦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回圣上!苏小真人传话,说他已成功修复‘那物’,并言三日之后,午时三刻,请圣上与满朝文武再次驾临西山,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心跳’!”
嘉靖帝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常年因炼丹而显得有些昏黄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你说什么?!”嘉靖帝的声音,不再是淡漠,而是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颤抖,“那……那怪物……真的……成功了?!”
“千真万确!奴婢已经让陈洪亲去西山确认。苏小真人还说,那‘心跳’将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足以驱动巨石,日行千里!”黄锦添油加醋地描述着。
嘉靖帝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
他想起了苏明理在西山展现的水泥与标准尺,想起了他所描绘的“格物之道”的宏伟蓝图。他更想起了苏明理立下的“提头来见”的军令状,以及那“为内帑倒赚五十万两”的豪言壮语。
“好!好一个苏明理!”嘉靖帝突然仰天大笑,声音在丹房内回荡,“不负朕所望!不负朕所望啊!此子,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他停下脚步,看向黄锦,眼中带着一丝狂热:“这‘新时代心跳’,便是他为朕寻得的,通往‘长生’的又一条大道!此物若成,朕便可凭借‘格物之道’,掌控天地之力,为朕炼制万年不朽之丹!届时,天下财富,皆入内帑!朕的长生大业,便再无阻碍!”
嘉靖帝的思维,已经完全被苏明理所描绘的宏伟蓝图所俘获。他将蒸汽机视为炼丹的辅助,将格物之道视为实现长生和敛财的工具。
“黄锦!”嘉靖帝大喝一声,“传朕旨意!三日之后,朕要亲自驾临西山,观此‘心跳’!司礼监务必布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另外,昭告内阁,除严嵩之外,所有三品以上京官,皆随朕前往西山观礼!”
他特意提到了严嵩。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他要让严党亲眼看到他们的失败,看到苏明理的胜利。
黄锦心中狂喜,却面色恭敬:“奴婢遵旨!圣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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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严嵩府邸。
严嵩此刻正闭目养神,听着严世蕃汇报宫中传出的消息。
当严世蕃说到“苏明理成功修复‘那物’,并邀圣上观‘新时代心跳’”时,严嵩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老迈却锐利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骇。
“你说什么?!”严嵩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那小儿……他当真修复了那破铜烂铁?还敢夸口‘新时代心跳’?”
严世蕃脸色阴沉:“父亲,消息千真万确。据宫中眼线回报,黄锦亲自向圣上禀报,圣上龙颜大悦,已下旨三日后亲临西山观礼,并召百官随行……除了您。”
最后那句话,如同利刃般刺入了严嵩的心脏。嘉靖帝特意将他排除在外,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严嵩猛地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狂妄!小儿狂妄!”严嵩怒不可遏,“区区一个补锅匠的下作手段,如何能修好那等庞然大物!这分明是妖言惑众!他苏明理定是故弄玄虚,想在圣上驾临之时,玩弄什么障眼法!”
严世蕃担忧道:“可是父亲,若他当真成功了呢?那……那司礼监与内帑的势力岂非更加做大?届时,我等再想制约,恐怕难如登天!”
严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严世蕃说的是事实。苏明理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严党的核心利益。
“不!不可能!”严嵩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老夫不信这世间真有如此鬼神之能!那怪物乃是天外邪物,岂是凡人能驾驭?他定然有诈!”
“去!”严嵩对严世蕃下达命令,“调动所有眼线,务必探明西山工坊内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所谓的‘心跳’,究竟有何古怪!老夫倒要看看,他苏明理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严世蕃领命而去。
严嵩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目光幽深。他知道,这将是他与苏明理之间,最后一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对决。
赢,则严党得以延续。
输,则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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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
徐阶收到圣上驾临西山观礼的旨意时,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颤,茶水溢出。
他的表情复杂,有惊喜,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无力。
“唉……”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当然希望苏明理成功,毕竟实学强国是他一直以来的理念。但苏明理的手段,太过激进,太过直接,完全不顾及文官集团的感受,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撬动整个大明的国本。
这让徐阶既佩服其胆识,又对其未来的命运感到深深的忧虑。他知道,苏明理一旦成功,必将承受更巨大的反噬。
“来人!”徐阶唤来管家,“去知会门生,三日后西山观礼,务必谨慎言行,切莫在圣上驾前胡言乱语。静观其变。”
他需要保护苏明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同时,他也需要约束自己的门生,避免他们成为严党攻击苏明理的工具。
他走到窗前,抬头望向西山方向。
那里,即将诞生一个让整个大明为之震颤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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