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舌尖上像是压着一整块黄连，那种涩味顺着喉咙一直钻进胃里。
周辰皱了皱眉，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费了好大劲才撑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发黑的木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艾草味和炭火气。身下的褥子干燥温热，不再是城墙上那种透骨的冰凉。
“醒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白玉霜手里端着药碗，眼底有着明显的乌青，显然熬了不少时候。她见周辰睁眼，也没多废话，拿勺子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直接递到他嘴边。
“趁热喝。凌素说了，你是脱力加上寒气入体，这服药得连喝三天。”
周辰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碗一口闷干。
“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白玉霜接过空碗，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你那一觉睡得倒是踏实。外面的叶狂都快把拓跋烈的祖宗十八代骂遍了。”
周辰掀开被子下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骨骼发出噼啪的脆响，力量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拓跋烈还没走？”
“没走。退了三十里，扎下硬寨，像条饿狼一样盯着咱们。”
白玉霜走到挂着地图的架子前，手指在镇北关以北的位置点了点，“他虽然损兵折将，但手里还有七八万骑兵。咱们虽然有了补给，但若是出城野战，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周辰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寒风夹杂着雪花灌进来。
“他不想走，是因为不甘心。”周辰看着北方阴沉的天空，“死了几万人，连个响都没听明白就败了，换谁都不甘心。他在等我们犯错，或者等我们粮草耗尽。”
“那你打算怎么办？”白玉霜问，“现在的弹药充足，凌素带了三千个炸药包，足够把他那七万人炸上天。”
“炸完了呢？”
周辰转过身，神色冷静，“把这七万人全杀了，北境的雪都要化成红水。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时间跟他在雪地里捉迷藏。京城那边，大皇子不会给我们太久的时间。”
要争天下，眼睛不能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周辰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铁牛。”
门帘掀开，铁牛像座铁塔一样挤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只肥硕的烧鹅腿。
“大哥，你醒啦！俺这就去叫穆帅……哦不，穆大姐！”
“回来。”
周辰把信折好，塞进信封，“去一趟狼族大营。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拓跋烈。”
铁牛愣了一下，嘴里的肉都忘了嚼：“大哥，你让俺去送死啊？那老小子现在估计想吃人。”
“他不敢杀你。”
周辰语气笃定，“告诉他，明天午时，我在两军阵前的野狼亭请他喝酒。如果不来，我就带着两万大军和三千个‘天雷’，去他的金帐里放烟花。”
……
次日午时。
两军阵前，风雪稍歇。
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矗立在雪原上，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石桌，两把石凳。
周辰一身青衫，外面披着那件染血的旧羊皮袄，坐在亭中自斟自饮。
在他身后五百步，镇北关城门大开。二十门没良心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凉亭方向。叶狂带着五千铁骑列阵在侧，杀气腾腾。
北面，尘土飞扬。
拓跋烈带着三千金狼卫亲随，缓缓逼近。
他也只带了一个人进亭子——那个断了一臂、脸色惨白的呼延灼。
“周辰。”
拓跋烈在石桌对面坐下，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周辰，像是要从他脸上挖下一块肉来，“你的胆子很大。就不怕我一声令下，把你剁成肉泥？”
“你可以试试。”
周辰给拓跋烈倒了一杯酒，推过去，“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天雷’快。”
拓跋烈看了一眼远处那二十个铁桶，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天的惨状历历在目，那种非人的力量，让他这个草原霸主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说吧，你想怎么样？”
拓跋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是想劝降，就免开尊口。狼族的勇士只会在马背上死，不会在膝盖上活。”
“我不劝降，我来谈生意。”
周辰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拍在桌上。
“这一仗，你死了四万人，我死了两千人。我的城墙坏了，箭矢也没了。这些损失，得有人赔。”
拓跋烈扫了一眼清单，气极反笑，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
“赔款？你杀了我几万勇士，还要我赔款？周辰，你欺人太甚！”
“那就继续打。”
周辰没有任何废话，直接站起身，抬起右手。
远处城墙上，红旗挥动。
轰！
一门没良心炮发出怒吼。
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呼啸着飞过凉亭上空，落在两里外的一座小土山上。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那座积雪覆盖的土山瞬间被削平了山头，碎石和雪块崩飞了几百丈高。
大地震颤，凉亭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落了拓跋烈满头满脸。
呼延灼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断臂处隐隐作痛。
拓跋烈僵硬地坐在石凳上，看着那座消失的山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这是一次赤裸裸的武力展示。
精准，毁灭，无可匹敌。
“我还有三千发。”
周辰坐回石凳，重新倒了一杯酒，“拓跋大汗，你的十万大军，够我炸几轮？”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拓跋烈是个疯子，但他更是个领袖。他知道，再打下去，狼族的根基就完了。
“你要什么？”拓跋烈咬着牙，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战马五千匹，牛羊三万头。”
周辰指了指清单，“作为交换，我开放镇北关互市。你们可以用羊毛、皮草、药材，来换我的粮食、茶叶、盐巴。”
“互市？”
拓跋烈一愣。他本以为周辰会狮子大开口要土地，或者是割地赔款。没想到对方竟然要通商？
粮食和盐巴，这可是草原上最紧缺的物资。往年他们南下劫掠，为的就是这些。
“你肯卖粮给我们？”拓跋烈有些不信。
“只要给钱，什么都卖。”
周辰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商人的精明，“当然，价格我说了算。一匹战马换两石米，一张羊皮换一斤盐。”
这是一个极为苛刻的汇率，简直是抢劫。
但在生存面前，拓跋烈别无选择。
“成交。”
拓跋烈站起身，深深看了周辰一眼，“周辰，你是狼。比我还贪婪的狼。但只要给我的部族一口饭吃，这把刀，我可以暂时收起来。”
“我不信承诺，我只信利益。”
周辰举起酒杯，“只要你们还在做生意，我就不动手。但若是有哪怕一个狼骑越过边境线……”
他指了指那座被炸平的土山。
“那就是下场。”
拓跋烈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呼延灼爬起来，怨毒地看了周辰一眼，也踉跄着跟了上去。
看着狼族大军缓缓拔营北去，周辰长出了一口气。
北境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用几千斤粮食和盐巴，换来了五千匹战马和三万头牛羊，这笔买卖血赚。更重要的是，通过互市，他将把狼族的经济命脉死死捏在手里。
等到他们习惯了用羊毛换粮食，习惯了不再流血就能吃饱饭，那支凶悍的草原狼骑，就会慢慢变成温顺的牧羊犬。
“大哥，这就放他们走了？”
铁牛带着人冲过来，一脸的不甘心，“俺还想再去砸两个金狼卫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
周辰看着手里的清单，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走，回城。让白玉霜准备数钱。这三万头牛羊，可是我们南下争霸的第一笔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