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
“哞——”
震耳欲聋的牲畜叫声,把镇北关的空气都搅得浑浊不堪。
那股子混合了粪便、湿草和动物体味的腥臊气,哪怕隔着三道城墙都能闻到。
镇北关南侧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围栏里,黑压压的全是攒动的羊头和牛角。三万头牛羊,这在草原上或许只是一两个大部落的家当,但在物资匮乏的北境边关,这就是一座会移动的金山。
白玉霜站在围栏外的木台上,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发了。”
她停下动作,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按照现在的市价,这批牛羊如果运回青州府,至少能卖五十万两。如果做成肉干卖给朝廷军队,利润还能再翻三成。”
她转过头,看向正在检查马匹的周辰,眼神里满是商人的精明。
“我已经联系了赵记屠宰行,他们愿意出高价包圆。明天就可以开始宰杀,先把羊皮剥下来,这东西做成皮袄最抢手。”
“宰杀?”
周辰拍了拍身边那匹青鬃马的脖子,转过身,眉头微皱,“谁让你杀的?”
白玉霜一愣:“不杀?这么多张嘴,每天光是草料就要消耗几万斤。难不成留着当宠物养?”
“养。”
周辰走到围栏边,伸手抓住一只正把脑袋探出来的绵羊。这羊身上的毛又厚又脏,结成了毡片,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但在周辰眼里,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是控制草原的绞索。
“铁牛,拿剪子来。”
铁牛递过来一把用来修剪马鬃的大剪刀。
周辰按住羊头,动作粗鲁却熟练地咔嚓几剪子下去。厚重的羊毛像脱衣服一样整片落下,露出里面粉嫩的羊皮。
他抓起那团脏兮兮的羊毛,塞进白玉霜手里。
“摸摸看。”
白玉霜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但还是伸手捏了捏。拨开表面的污垢,里面的绒毛柔软、细腻,且带着温热。
“这是……”
“羊毛。”
周辰拍掉手上的碎毛,“洗净、脱脂、纺线、织布。这东西做出来的衣服,比棉花轻,比麻布暖。在北境,这叫‘软黄金’。”
他指着栏里那两万多只绵羊,“杀了只能吃一顿肉,留着,它们就是产金蛋的鸡。我要在镇北关建纺织厂,把全城的妇孺都组织起来。以后我们不卖肉,卖毛衣,卖毛毯。”
白玉霜的眼睛亮了。
作为商业奇才,她瞬间明白了其中的价值。青州府的棉花还要从南方运,成本高昂。而这里,原材料就在家门口,甚至可以说是源源不断。
“可是……洗羊毛需要大量的热水,还需要碱。”
白玉霜迅速切入实操层面,“这周围的树都被砍光了,烧柴火成本太高。没有燃料,这纺织厂开不起来。”
北境苦寒,燃料一直是比粮食还紧缺的资源。狼族为什么不洗澡?因为烧不起水。
“跟我来。”
周辰没有解释,直接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向关外奔去。
……
距离镇北关十里的一处山坳。
这里地势低洼,黑乎乎的岩石裸露在外,周围寸草不生。
周辰勒马,跳下来,走到一处断崖边。他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力在另一块石头上一划。
一道黑色的痕迹。
“铁牛,把这块地刨开。”周辰指了指脚下。
铁牛二话不说,抡起镐头就挖。冻土层被刨开,下面露出的不是黄土,而是一层层油黑发亮的矿脉。
“这是……石炭?”
穆青寒凑上来,有些疑惑,“这东西虽然能烧,但烟大,还有毒。以前有士兵在帐篷里烧这个取暖,第二天就没醒过来。”
“那是他们不会烧。”
周辰踢了一脚那堆黑煤,“这就是煤,露天煤矿。只要洗过煤,再做成蜂窝煤,配合烟囱炉子,毒气就能排出去。它的热量是木柴的十倍。”
他转头看向白玉霜。
“燃料有了,原料有了,人工有流民。这个闭环,通了吗?”
白玉霜看着那满地的黑金,呼吸变得急促。
如果真如周辰所说,这就不仅仅是解决取暖问题,而是一场工业革命的雏形。无限的燃料意味着可以烧砖、炼铁、煮盐、洗毛。
“通了。”
白玉霜声音发颤,“只要这炉子能造出来,我有把握在一个月内,让镇北关变成北境最大的工坊。”
“不仅如此。”
周辰目光投向北方的草原,“我要你把羊毛收购的价格,定得比肉价还高。高到让那些狼族牧民觉得,养马不如养羊,杀羊不如剪毛。”
“为什么?”叶狂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让他们赚钱?”
“对,让他们赚钱。”
周辰冷笑一声,眼神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当狼族发现养羊剪毛就能换来大把的粮食和盐巴时,他们就会疯狂地扩大羊群,压缩马群。草场是有限的,羊多了,马就少了。”
“而且,剪羊毛是个精细活,需要安定的环境。他们为了赚钱,就会停止劫掠,甚至会为了争夺草场而内斗。”
“这叫‘羊吃人’。”
周辰抓起一把煤灰,随手扬在风中,“十年之后,我要让草原上再无铁骑,只有一群拿着剪刀的牧羊人。”
叶狂打了个寒颤。
他杀了一辈子人,从没见过这么阴损的招数。这比没良心炮还要狠,这是要断了狼族的根。
“白玉霜。”
周辰拍了拍手,“煤矿即刻开工。另外,发个告示,用两斤煤换一斤羊毛。那些狼族部落不是冻得嗷嗷叫吗?让他们拿着羊毛来换煤球。不想冻死,就得听话。”
“明白。”
白玉霜合上账册,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笔买卖,我接了。不出三年,我要让草原上的狼王,穿上我们织的毛衣。”
“那是后话。”
周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现在,先把炉子造出来。今晚,我要全军都能洗上热水澡。”
回到镇北关时,天色已晚。
但关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数千名士兵放下刀枪,拿起镐头,开始在城外挖煤。城里的铁匠铺连夜赶制铁皮炉子和排烟管。
而在关口的互市点,第一批尝到甜头的狼族牧民已经赶着羊群来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几张羊皮换了一车黑乎乎的煤球,在学会使用方法后,那温暖的炉火彻底征服了这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蛮族。
甚至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为了争夺“羊毛换煤”的优先权,在关口差点打起来。
周辰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波澜。
经济的锁链已经套在了狼族的脖子上,接下来,只要慢慢收紧就行。
“主公。”
一名黑狼卫斥候快马加鞭,冲进关门,直奔城楼而来。
他背上插着令旗,那是最高级别的急报。
“京城急件!”
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漆封的密信,“影卫八百里加急!京城……变天了!”
周辰接过信,并没有急着拆开。
他看了一眼南方。
天空阴沉,乌云压顶,一场比北境风雪更大的风暴,正在大乾的腹地酝酿。
“终于来了吗?”
周辰撕开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
“帝崩。大皇子赵恒灵前即位,改元建武。第一道圣旨已下——削藩。镇北、青州,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