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还未散尽,废区青石板上的血珠被晨风一吹,在陆远脚边洇开个暗红的圆。
他蹲下身时,裤脚沾到了小灰后背的补丁——那是孤儿院发的旧工装,昨天这孩子还在帮着搬奶粉罐,额角沾着奶渍笑说“陆老板这红烧肉比我妈做得香”。
“小灰!”陆远嗓音发颤,伸手去托他淌血的左臂。
子弹贯穿的伤口翻着白肉,还嵌着半片弹壳,血腥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可这孩子右手攥得死紧,指节泛青,陆远顺着他胳膊摸过去,从掌心里抠出张皱巴巴的纸——调岗申请书,申请人栏“灰常”两个字被血泡得晕开,“申请从后勤搬运岗调至食堂洗碗组”的字迹却清晰得很。
“我...不是来保护你的。”小灰咳了两声,血沫溅在陆远围裙上,“我是来...洗碗的。”他突然挣扎着往水盆方向爬,残手抓住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拧了两下——没水,可他像着了魔似的搓洗那只缺了口的破碗,“那天你给我的饭...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人看。”泪水混着血水从他脸上滚进碗里,在缺口处积成个小血洼。
陆远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暴雨夜,这孩子缩在孤儿院屋檐下啃冷馒头,自己端了碗蛋炒饭出去,他捧着碗说“陆老板,我能慢慢吃吗?我怕吃完就没了”。
此刻他盯着小灰后背渗血的伤口,突然闻到股焦糊味——低头才发现,自己攥着调岗申请书的手在发抖,掌心金焰不受控地舔着纸角,把“洗碗组”三个字烧出个黑边。
“叮——”
手机震动声从裤兜钻出来。
陆远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韩川的直播界面,那家伙正举着锅铲站在夜市中央,身后是排开的二十口铁锅:“家人们!还有三分钟零点!跟着我敲三次锅铲,让全世界听听咱们的胃在喊什么!”他额角青筋直跳,直播弹幕刷得飞起,“韩老师冲了”“我家锅已经预热了”“我奶奶举着炒菜铲说她也要参与”。
陆远刚要划走,镜头里突然闪过道白影——是隔壁卖煎饼的王婶,举着平底锅从人群里挤进来:“小韩你这破直播没信号!我让我孙子用无人机拍!”她冲镜头比了个大拇指,油乎乎的指腹按在屏幕上,“陆小子的饭能治我老伴的老寒腿,我王秀兰今天就替全胡同敲这三声!”
“三!”
韩川举着锅铲的手在抖。
“二!”
废区外传来汽车鸣笛声,不知道哪户人家把音响搬到了阳台上。
“一!”
“当——当——当——”
百万声金属撞击在同一秒炸响。
陆远耳膜嗡鸣,抬头望去,雨雾里浮动着无数银光——是千家万户举着的锅铲,在路灯下闪成一片星海。
更神奇的是,那些曾被他喂过饭的孩子们,从幼儿园到高中,此刻正站在窗边、阳台、操场,奶声奶气又底气十足地喊:“火要旺,心要放,米饭才敢蹦出锅!”
声波像张网,裹着饭香、灶火香、人间烟火香,撞进废区。
陆远突然觉得掌心发烫——不是金焰,是那些声波在震动空气,震得他血管里的血都跟着跳。
远处传来“噗”的轻响,他转头望去,十三道白气正从城市各个角落腾起——是“良心灶”旧址,那些被资本拆了又拆的老灶台,此刻正冒着热气,像十三柱香,插在城市的脉搏上。
“小友,撑住。”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远回头,看见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太太,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雕着只衔麦穗的鸟。
她鬓角全白,可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扫过小灰时轻轻叹气,又转向陆远:“你这共感网络绷得像根钢丝,再撑半个时辰,魂儿都要散了。”
陆远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冷汗,后背的衬衫黏在皮肤上。
他刚才光顾着看小灰,没注意到意识已经飘到了云端,往下看能看见整座城市的灶台,像无数个小火苗,可再往上——是片黑雾,正慢慢往下压。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枚炭灰色戒指,戒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守”字:“许九龄当年若知今日有万人愿为一口饭点灯,必不自焚封印。”她抓住陆远的手,尾指上的戒指有点硌,“这是历代薪火守灶人的信物,套上它,你的火就扎进地脉了。”
金焰“腾”地一跳。
陆远原本涣散的意识突然清晰起来,他能感觉到那些来自千家万户的灶台热度,顺着地脉往他脚底钻,像无数双温暖的手,托着他往上升。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我去看看那孩子的伤,你且歇会儿——现在有万人给你当柴火,烧不垮的。”
她说着转向小灰,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泛着药香的丸子:“张嘴。”小灰还攥着那只破碗,却听话地张开嘴。
药丸刚下肚,他渗血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连苍白的脸都泛起了血色。
这次是枪声。
凌霜的剑先到了。
陆远抬头时,正看见她从废区外的断墙上跃下,战术服破了三个洞,左小腿还在淌血,可手里的长剑却亮得晃眼。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男人,举着枪却不敢追,缩在墙后喊:“冰凰大人!总部命令——”
“滚。”凌霜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剑,剑气削断半面墙,碎石块“哗啦啦”砸在黑衣人们脚边。
她走到陆远面前,从战术服内层摸出个保温箱,金属外壳上还沾着血,“最后一支神经修复剂。”她拔掉针管,扎进自己胳膊,“本该给那老东西的,现在用来...用来早点恢复,好帮你颠勺。”
陆远盯着她泛青的手腕——那是注射过量的痕迹。
凌霜却像没事人似的,扯下块衣角缠住小腿的伤口,抬头时眼尾泛红:“总部说...说你是威胁。”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平时冷,“他们懂什么?那天我重伤濒死,是你一碗蛋炒饭救的命;上个月我任务失败,是你一碗酒酿圆子哄得我没掀了食堂;昨天我被伏击,躲在巷子里闻着你煮的萝卜牛腩香,硬是撑到了支援。”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灰手里的破碗:“他们要我清除目标,可我今天才明白——”她抬头看向陆远,眼里的冰碴子化了,“我不是来执行命令的。我是来...吃饭的。”
陆远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他想伸手帮凌霜擦脸上的血,可刚抬起手,就听见小桃的声音:“陆远哥哥...饭香了。”
是意识里的声音。
他低头,看见小桃缩在墙角,原本烧得通红的小脸现在粉扑扑的,正指着他胸口——金焰不知何时变成了暖黄色,像团会呼吸的云。
更远处,锅铲声、孩子们的口诀声、老太太的药香、凌霜的剑鸣,全汇进这团云里,成了根根发光的线。
他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的“交锅”。
陆远闭了闭眼,指尖轻轻一弹。
意识里的云“轰”地散开,变成十三道金光,往城市各个角落钻去。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起来,他打开新闻App,弹出十三条推送:“南城区老巷口‘良心灶’遗址沸腾!”“西环路拆迁区惊现发光米!”“北市孤儿院后厨凭空出现蛋炒饭!”
最后一条推送是段视频。
镜头晃得厉害,拍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碗蛋炒饭,抬头对镜头笑:“叔叔,轮到我帮你烧下一顿了。”
系统提示音这回响得很响,像口老钟:“【‘人间食神·候选资格确认’升级为【‘薪火之主’认证进程启动】——等待第九代火种亲手点燃。”
陆远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晨光照在小灰脸上,他抱着破碗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泪。
凌霜靠在墙上打盹,剑横在腿上,战术服上的血渍被阳光晒成了暗褐色。
焚灶婆婆坐在水盆边,正用她的枣木拐杖搅水——不知何时,水龙头里流出了清水,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陆老板!”
废区外传来喊叫声。
陆远抬头,看见王婶举着平底锅跑过来,身后跟着韩川、孤儿院的孩子们、修车行的老张、卖豆浆的李叔...他们手里举着锅铲、汤勺、漏勺,像支杂牌军,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陆小子!”王婶把平底锅往地上一放,“我家灶台今早自己冒热气了!我熬了豆浆,你尝尝够不够浓!”
韩川举着直播手机冲过来,镜头里全是晃动的锅铲:“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咱们的‘同步锅铲行动’!现在连线北市孤儿院——”
“陆叔叔!”镜头里蹦出个小胖子,举着碗蛋炒饭,“我们这儿的锅自己煮了饭!还有字!”他把碗凑到镜头前,米饭上用胡萝卜刻着“下顿我来”。
陆远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接过王婶递来的豆浆喝了口——有点淡,可甜丝丝的。
凌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低声道:“要帮忙颠勺吗?”
“帮我拿块抹布。”陆远指了指小灰怀里的破碗,“这孩子的碗得擦干净,下回他洗碗时,可不能割到手。”
晨光里,金色饭粒还在飘。
它们穿过人群,穿过锅铲,穿过每扇开着的窗户,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陆远望着那些饭粒,突然想起系统商城里还没兑换的“响水稻米”,想起昨天在菜市场看到的新鲜春笋,想起小桃说想吃的草莓蛋糕——
他摸了摸尾指上的炭灰色戒指,笑出了声。
“看来,这顿早饭,得加双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