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这便是…第2场实验。或者说,是你即将目睹的第2幕剧目?』阿法洛维斯的声音在砂金的意识中回荡,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平静,『当然,这仅仅是他漫长悲剧中,无数被编号、被记录的分镜头之一。序幕早已拉开,而你我,皆是这残酷戏剧的观众。』
冰冷的金属束缚带再次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般,从实验台的凹槽中悄然滑出,精准地缠绕上伊利亚斯纤细的手腕、脚踝和腰腹。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反抗的意图,只是如同一个被抽离了所有关节的人偶,任由那冰冷的触感锁死自己最后一点微小的活动空间。他的身体记忆,远比他的意识更深刻地记住了这种无力。
实验室内,主光源黯淡下去,只留下几束惨白的光柱,聚焦在中央的金属台上,将伊利亚斯苍白的肌肤映照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在这片人为制造的白夜之中。
周围,几根先前隐匿在墙壁或地板下的能量导管缓缓升起,它们并非普通的金属造物,而是由某种暗沉的、非金非玉的材料铸成,表面蚀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态的雕刻,其内部仿佛有细微的光流在缓慢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血管。
斯卡莱特站在控制台前,身影半掩在阴影里,只有他深绿色的眼眸和操控界面上流动的数据光晕,在昏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冷光。他没有看伊利亚斯,全神贯注于调整着参数。
“第二项:虚数能量适应性引导。启动。”他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清单。
嗡——
一声低沉的、几乎低于人类听觉阈值的嗡鸣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震得人胸腔发闷。那几根符文导管顶端的晶体开始亮起,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伊利亚斯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的光芒。
那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能量。
它不像火焰般灼热,不像电流般刺激,甚至不像记忆中那片枯寂藤蔓所散发的、带着死亡与衰败气息的荒芜之力。这股能量……是“空”的。它如同最纯净的水,没有温度,没有属性,没有情感,只是的“存在”本身。
它如同涓涓细流,从导管中弥漫而出,并非强行注入,而是如同潮汐般缓缓萦绕、包裹住实验台上的伊利亚斯,试图渗透进去,与某种潜藏在他生命本质深处的、“接口”般的东西产生最初步的、被动的共鸣。
就在能量流触及皮肤的瞬间,伊利亚斯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远超理智的控制,从他骨髓深处炸开。这感觉并非纯粹的痛苦,更像是在极寒中被投入温水时那种刺麻的复苏感,只是放大了千百倍,并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侵入感。
他的每一寸皮肤,尤其是那些曾被斯卡莱特用精密仪器初步“处理”过的、神经末梢异常敏感的区域——例如后颈、脊椎沿线、指尖——仿佛被无数细不可见的冰针同时刺入,又像是沉睡已久的电路,被一股外来的、性质迥异的电流尝试着接通。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溢出。他试图蜷缩,却被束缚带无情地固定成展露的姿态。
更强烈的反应出现在他的感官层面。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捕捉到能量流在符文中穿梭时那细微到极致的、如同砂砾摩擦的“沙沙”声;他的视觉开始扭曲,周围惨白的光束仿佛在水中荡漾,边缘晕开模糊的彩色的光晕。一种奇异的剥离感袭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脱离这具正在经受奇异洗礼的躯壳,漂浮起来,俯瞰着下方那个颤抖的、可怜的自己。
而最显着的变化,发生在他的左眼。
在极度的生理压力与这空无而纯粹的能量刺激下,他左眼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化。那深紫色的虹膜仿佛化为了动荡的深潭,中心的瞳孔边缘出现了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重影。
重影的瞳孔仿佛试图分裂,又像是在努力聚焦于某个并不存在于现实三维空间中的点,它微微收缩又扩张,律动着,与周围虚数能量的脉动隐隐契合。
这一现象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迅速消退,但他的左眼却留下了一种酸涩、胀痛的感觉,仿佛刚刚过度使用了某种从未被意识主动调用的肌肉。
控制台前,斯卡莱特的指尖在光屏上飞速划过,记录着如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他深绿色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兴趣”的光芒。
“记录:能量场稳定,输出功率维持在意向阈值下限。”他冷静地陈述,“目标生命体征出现显着波动:心率提升38%,神经电信号活跃度异常增高,肾上腺素水平上升……符合能量应激反应模式。”
他的目光聚焦在伊利亚斯左眼的特写监控画面上,将那短暂而异常的重影现象反复回放、分析。
“检测到被动能量涟漪……共鸣度极其微弱,但确认存在交互界面。”他的语气中,那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如同收藏家终于找到了鉴定珍宝真伪的关键证据。“神经末梢对虚数内能敏感度超出基准值187%,记录瞳孔异常变化,疑似与潜在的高维感知特质相关。标记为‘特征A-1’,纳入后续深度开发优先级序列。”
实验仍在继续。能量流的强度被斯卡莱特精细地操控着,时而增强,让伊利亚斯的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震颤,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时而减弱,让他得以在痛苦的余波中短暂地喘息,却又要时刻警惕着下一波侵袭的到来。这过程并非单纯的折磨,而更像是一种冷酷的“调试”,斯卡莱特在通过伊利亚斯的生理反应,一点点测绘着他身体与虚数能量之间的“映射图”。
伊利亚斯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剧痛、麻痹、感官错乱、精神的剥离感……种种不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汗水浸透了他浅色的发丝,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的耳羽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头顶的天环光芒愈发黯淡,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在这无边的苦难中,一些碎片化的幻象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茨冈尼亚的星空,但星辰的光芒被扭曲,拉长,变成了流淌的、如同此刻环绕着他的虚数能量般的光带。
他仿佛听到了赫兹尔哥哥在耳边低语,但那声音扭曲变形,夹杂着能量嗡鸣的杂音,最终化为了斯卡莱特那句冰冷的宣判:“45号…失败了。”
他甚至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牵引感?来自于那片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说“空无”本身,在回应着他左眼那异常的重瞳律动。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无法捕捉,只留下更深的迷茫和一种源自未知的恐惧。
“不…不要……”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彻底的哀求。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求,是操控一切的斯卡莱特,是冷漠旁观的命运,还是这片正试图将他从内部改造、同化的能量?
斯卡莱特对这一切哀求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于数据的采集与分析,偶尔会调整几个参数,观察伊利亚斯随之产生的反应变化,如同一个最严谨的乐师,调试着一件尚未驯服的乐器。
不知过了多久,那低沉的嗡鸣声开始减弱,萦绕在伊利亚斯周围的空无能量流如同退潮般,缓缓被收回那些导管之中。导管顶端晶体的光芒熄灭,实验室内的主光源逐渐亮起,恢复了之前那种毫无温度的明亮。
束缚带再次缩回凹槽。
伊利亚斯躺在那里,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着他还在呼吸。
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涣散,左眼残留着使用过度的酸胀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某种不该窥见之物的疲惫。身体内部的刺痛和麻痹感仍在细微地窜动,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蜷缩。
两名身着星际和平公司制服的人员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执行固定程序的机器,将他从冰冷的台面上架起。他的双腿软绵绵地无法着力,几乎是被拖着走向那条幽暗的通道。
斯卡莱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他正专注地将刚才记录下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关于瞳孔异常和神经末梢敏感度的部分,加密传输到一个独立的存储单元中。在他的实验日志上,“项目:伊利亚斯(暂定编号:47)——虚数能量适应性引导(初阶)”后面,被标注上了一个代表“存在显着特质,需进一步观测与开发”的绿色符号。
对于斯卡莱特而言,这只是一次成功的、富有成效的数据采集。
对于伊利亚斯而言,这是一场从肉体到灵魂都被无形之力侵入、测绘、并打下烙印的酷刑。他不仅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希望,如今,连他身体最基础的感知,乃至他与世界交互的方式,都在被强行扭曲、重塑。
通往囚室的通道入口,如同巨兽贪婪张开的嘴,将那个虚弱的身影吞噬。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实验室的冰冷光线,也仿佛隔绝了他与“正常”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