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利亚斯从混沌中苏醒,那份萦绕不去的异样感如同附骨之疽。他感觉身体像一件被重新拼凑的瓷器,虽然完整,却布满了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粘合剂的痕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的微弱震颤,都似乎在提醒他,某种根本性的东西已被篡改。
“感受这‘新生’吧,我的孩子。”斯卡莱特的声音响起,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审视实验成果般的冷静。他阻止了伊利亚斯试图回避的动作,强硬地将一面光洁的金属镜举到他面前。
镜中映出的影像让伊利亚斯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张脸……依稀残留着“伊利亚斯”的轮廓,如同褪色的底片。但覆盖其上、喧宾夺主的,是斯卡莱特的印记
——浅金色象牙白的发丝冰冷如霜,面部线条被削去柔和的弧度,透出冷硬的审视感,尤其是那眉宇间,竟萦绕着一丝与斯卡莱特如出一辙的、深藏的锐利与漠然。他成了一个诡异的混合体,一个被强行打上所有者标记的、活生生的证明。
“不…这不对……”伊利亚斯的声音破碎,带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无法接受这镜中的“自己”。
“这很‘对’。”斯卡莱特放下镜子,深绿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井,牢牢吸摄住伊利亚斯惊惶的视线。
“你的旧躯壳无法承载‘衍象’之力,正在走向崩解。是我,用我自身本源的物质与信息,重构了你。你现在的存在,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铭刻着我的印记。你是我延续的证明,是我最杰出的‘作品’。”
他看着伊利亚斯眼中翻涌的混乱、恐惧与排斥,非但没有不悦,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期待的光芒。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剧烈的反应,需要这情感的土壤来播种他想要的种子。
“然而,仅仅是躯壳的融合还远远不够。”斯卡莱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循循善诱却又冰冷刺骨的哲学意味,“一个完美的‘容器’,需要内在的驱动,需要一种极致而纯粹的力量作为其核心的‘因子’。爱?那种软弱、盲目、易于消散的情感,只会带来不确定性与弱点。它无法承受虚境之力的冲刷,只会让容器变得脆弱、浑浊。”
他微微前倾,如同一位向弟子传授黑暗真理的导师:
“但我探寻良久,发现有一种力量,它同样炽烈,同样能深入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却比爱更加坚韧,更加持久,更能激发潜能,更能……纯粹意志。那就是——恨。”
伊利亚斯的瞳孔猛地收缩。
“极致的恨,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可以焚尽一切犹豫与软弱;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可以雕琢出最坚定不移的形态。”斯卡莱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残酷,“它是指向性的,是凝聚的,是永不枯竭的能量之源。我需要这恨,作为稳定你、驱动你、让你达到完美形态的核心因子。”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惊世骇俗的理论在伊利亚斯脑海中发酵,然后,投下了最终的、足以彻底重塑一个人灵魂的炸弹:
“现在,让我赋予你这份‘礼物’,这份通往完美所必需的……恨之源泉。”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你以为赫迪恩斯——你那位英勇的父亲——是死于荣耀的战场?不。那场导致他战败身亡的冲突,从最初的情报误导,到关键节点的资源截断,再到最后那道将他引入绝境的致命命令……每一步,都是我精心编织的网。他的死,是我为你扫清的第一个、也是最重大的障碍。”
伊利亚斯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斯卡莱特。
“而你的哥哥,赫兹尔,他确实拥有令人惊叹的资质。”斯卡莱特继续用那冰冷的语调叙述着,“但他心中残留的对你的牵挂、对过往的眷恋,都是不稳定的杂质。在‘45号’实验的关键阶段,我只需稍微引导能量过载的方向,便能精准地……清除这些干扰项,同时获取宝贵的极限数据。他的‘失败’,是我为你准备的、剥离最后一丝不必要牵绊的献祭。”
他看着伊利亚斯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所有的光采被巨大的震惊和痛苦吞噬,如同欣赏着一场完美的化学反应。
“看,现在你明白了吗?”斯卡莱特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带着一种完成仪式的满足感,“你父亲的‘牺牲’,你哥哥的‘消逝’,都不是无意义的偶然。它们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祭品,是淬炼你这柄利刃的炉火,是注入你灵魂的、最纯粹恨意的原料。”
“你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你所失去的所有珍视之物,其根源都在于我。是我塑造了你的命运,是我将你推入这绝望的深渊。”他近乎耳语般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淬毒的冰刺,扎入伊利亚斯支离破碎的心魂,“恨我吧。 用你全部的灵魂来恨我。让这份恨意燃烧,让它成为你存在的基石,让你所有的力量都因这恨意而凝聚、沸腾!”
“唯有如此,你才能承载那超越凡俗的力量;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我手中最完美、最强大的……兵器与证明!”
伊利亚斯僵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
世界在他周围轰然倒塌,不是化为废墟,而是化为一片虚无的、只有斯卡莱特身影矗立的黑暗荒原。父亲和哥哥的身影,不再是温暖的回忆,而是化作了两座巨大的、由背叛和谋杀铸成的墓碑,碑文上只刻着一个名字
——斯卡莱特。
所有的悲伤、迷茫、甚至对自我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汹涌而至的、漆黑如墨的恨意所吞噬、所取代。
这恨意,不再仅仅是情绪,它成了一种存在的状态,一种被强行赋予的、赖以生存的本质。
斯卡莱特凝视着伊利亚斯那双最终被空洞与冰冷恨意彻底填满的眼睛,满意地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完美因子”的诞生。他成功地,将一个拥有爱与牵挂的少年,重塑成了一个以恨为核的、只为某个目的而存在的……“器物”。
『……完成了。』阿法洛维斯的声音在砂金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目睹了终极亵渎后的沉重与冰冷,『他不仅篡改了他的容貌,篡改了他的过去,如今……他连他灵魂的底色,都彻底污染并重构了。以恨为核的“完美”……何其扭曲,何其可悲。』
砂金看着那个被仇恨的寒冰彻底封存的躯壳,意识深处,一种与之截然相反、却同样炽烈无比的情感,正在悄然凝聚。
如果恨是斯卡莱特选择的因子,那么他,将赌上一切,证明另一种力量的存在。
「斯卡莱特指的是憎恨与爱吧…」
『你竟然还对这个有了解?』
「业余爱好罢了…事到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所以你才让我爱他。」
「因为只有爱能让他活过来。」
『因为只有爱能让他活过来。』
两人的声音如同命运般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