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余额一百二十万,利润环比涨一成五。”阿莎把报表推给李朴,笔尖点在“支出明细”栏,“各项损耗都控制住了,加工厂的苜蓿粉还多赚了五万。”
李朴指尖划过报表上的正数,抬头看向窗外。
设备店的工人正给新设备贴标签,萨米拿着订单核对型号;远处的养鸡场方向,姆巴蒂的草帽在晨雾里晃了晃,正指挥工人分拣鸡蛋。
一切都像上了油的齿轮,转得稳当。
“把近三个月的考勤表给我。”李朴忽然说。
阿莎愣了下,转身从文件柜里抱出三本考勤册。
牛皮封面的册子磨出毛边,翻开第一页,红色的勾和空白的格子交错着,像块打了补丁的布。
李朴的手指在格子上扫过,停在“亨瑞”这个名字上。
近三个月,空白格子占了一半,旁边的请假条备注清一色:“老婆生病”“儿子发烧”“肚子疼”。
再往下翻,还有五个名字的考勤表大同小异,空白处比勾痕还多。
“这几个人,这个月发了工资后,已经三天没来了。”阿莎低声说,“萨米去叫过两次,都说家里人生病,要照顾。”
李朴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三年前在空调公司打工时,也遇过这样的工人——发薪日揣着钱钻进酒吧,三天后带着酒气来请假,理由和如出一辙。
“萨米、姆巴蒂,来办公室。”李朴抓起对讲机,声音沉得像铁块。
萨米先到;姆巴蒂后脚进来。两人看见考勤册摊在桌上,都低下了头。
“亨瑞他们,你们怎么看?”李朴问。
萨米挠了挠头:“亨瑞是我远房表亲,他说老婆真的病了……”
“我去他村里看过。”姆巴蒂打断他,声音有点闷,“他老婆确实咳嗽,但家里有岳母照顾,根本不用他天天守着。上次我撞见他在村口酒吧喝啤酒,他说刚从医院回来。”
“你们就是太心软。”李朴把考勤册拍在桌上,“公司现在稳了,要的是能扛事的人,不是发了工资就消失的懒汉。”他指着考勤表,“跟着我干,你们都有肉吃;但偷奸耍滑,谁也别想混日子。”
萨米脸涨得通红:“老板,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碍于情面了。”
“不是以后,是现在。”李朴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带我去亨瑞家。”
卡姆住的贫民窟在达市西郊,离加工厂不远。
皮卡开进去时,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溅起混着塑料袋的泥水。
路两旁的铁皮屋歪歪扭扭,晾衣绳上挂着破洞的t恤,几个光脚的孩子追着车跑,手里举着空矿泉水瓶。
“前面第三间,蓝色铁皮顶的就是。”姆巴蒂指着前方。
铁皮屋的门虚掩着,李朴推开门,一股煤烟味裹着咳嗽声飘出来。
一个裹着花头巾的女人坐在矮凳上,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男孩,孩子的脸通红,正不住地咳嗽。
“亨瑞呢?”李朴问。
女人抬起头,眼窝深陷:“他说去买退烧药,早上就出去了。”
姆巴蒂凑到李朴耳边:“村口有个‘猎豹酒吧’,亨瑞常去那看球赛。”
李朴没说话,给女人留了两千先令:“给孩子买点药。”
转身走出铁皮屋,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贫民窟的巷子里,几个男人靠着墙抽着自制香烟,看见李朴的皮卡,都下意识地躲了躲。
猎豹酒吧就在村口,是间用集装箱改的屋子,铁皮墙上挖了个洞,装着台老旧的彩电,声音开得震天响。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聒噪的呐喊:“进球了!”
李朴推开门,啤酒的酸臭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十几个男人挤在彩电前,手里举着塑料杯,里面的啤酒沫洒得满地都是。
亨瑞就坐在最前面,光着膀子,背上全是汗,手里攥着瓶冰镇啤酒,正跟着人群嘶吼,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亨瑞。”李朴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在喧闹的空气里。
亨瑞的身体僵了下,慢慢转过头。
看见李朴站在门口,他手里的啤酒瓶“哐当”掉在地上,泡沫顺着裤腿流下来。
“老、老板……”他结巴着,慌忙想找衣服穿上,却怎么也抓不到。
酒吧里的喧闹停了,所有人都看向李朴。
电视里还在播放球赛的欢呼声,和屋里的寂静形成诡异的对比。
李朴走到亨瑞面前,指着他的裤腿:“你老婆孩子在家生病,你在这喝啤酒看球赛?”
亨瑞的脸涨成了紫黑色,头埋得快碰到膝盖:“老板,我错了,我这就回去……”
“不用回去了。”李朴转身,“明天去财务那结工资,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走出酒吧时,阳光更烈了。
萨米跟在后面,小声说:“老板,亨瑞家里确实困难,要不……”
“困难不是偷奸耍滑的理由。”李朴打断他,“姆巴蒂家里不困难?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养鸡场,从来没缺过勤。萨米,你记住,公司要养的是肯干活的人,不是装可怜的懒汉。”
回到公司时,已经是中午。
李朴让阿莎通知所有员工,下午两点在加工厂的空地上开会。
消息传出去,那些三天没上班的员工,一个个都灰溜溜地赶了回来,站在人群后面,不敢抬头。
空地上摆着几张铁皮桌,李朴站在桌子上,手里举着考勤册:“大家看清楚,这是你们的考勤。”
他一页页翻着,“亨瑞,三个月旷工十五天;奥马尔,十三天;拉希德,十二天……”
被点到名的人,头埋得更低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老板要发火了……”“会不会把我们都开除啊?”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赚了今天的钱,明天就不用愁。”李朴的声音传遍空地,“但我告诉你们,朴诚公司不是日结的零工摊,是能让你们长期吃饭的地方。”
他指着远处的设备厂,“那里要扩建,需要焊工;养鸡场要加栏,需要饲养员;加工厂要增产,需要操作工。只要你们肯干,我保证,你们的工资只会涨,不会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但有一条规矩,谁也不能破——按时上班,认真干活。偷奸耍滑,旷工早退,一次警告,两次罚款,三次直接开除。”
李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拍在桌上:“从今天起,实行全勤奖和绩效奖。全勤的,每月多给五百先令;干活好的,月底再发奖金。姆巴蒂上个月把养鸡场的浪费降了九成,我给他涨了五万先令工资,大家看看。”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
姆巴蒂站在前面,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亨瑞、奥马尔、拉希德,你们三个,”李朴的声音沉了下来,“今天下午结工资,明天不用来了。”
他看向另外两个考勤异常的员工,“阿里、纳西尔,你们两个这次是第一次,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再旷工,就和他们一样。”
亨瑞几个人脸色惨白,想要求情,却被李朴的目光逼了回去。
他们知道,老板这次是来真的,再求情也没用。
“剩下的人,”李朴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跟着我好好干,我有肉吃,就绝不会让你们喝汤。年底公司盈利了,咱们一起去海边聚餐,每个人都有年终奖。”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有人喊:“老板,我们肯定好好干!”“我们再也不旷工了!”
李朴沉默了半晌,把布包递给姆巴蒂:“你帮我给他送过去,就说这钱是给孩子买药的,不是给他的。再告诉他,要是以后想好好干活了,朴诚公司还给他留着位置。”
姆巴蒂眼睛亮了:“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他去汽车站了,说要去莫桑比克找活干。”姆巴蒂叹了口气,“他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
“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商人。”李朴笑了,“我需要靠谱的员工,他要是能改,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公司里的风气变了。
早上七点,工人们就陆续到岗,没人再迟到;养鸡场里,饲料袋都上了锁,工人加完料后,都会仔细盖好盖子;运输队里,司机们规规矩矩地跑路线,再也没人敢拉私活;加工厂里,工人们把苜蓿分得整整齐齐,嫩叶装高端袋,老叶做普通料,没有一点浪费。
李朴每天都会去各个环节转一圈。
早上去养鸡场,看姆巴蒂给鸡苗喂料;中午去设备厂,看工人们焊接零件;下午去加工厂,看烘干炉的温度表。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管理上,给每个岗位制定了详细的操作流程,贴在墙上,让每个人都能看明白。
有天下午,李朴在设备厂检查时,看见一个年轻的工人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打磨零件上的毛刺。
“你叫什么名字?”李朴问。
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脸上带着青涩:“老板,我叫戴维,昨天刚来的。”
“做得不错。”李朴拍了拍他的肩,“这个零件要是有毛刺,装上去会磨坏设备。你很细心,好好干。”
戴维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老板,我一定好好干!我想长期在这里上班。”
李朴笑了。
他知道,这样的年轻人,才是公司的未来。
月底对账时,阿莎的脸上笑开了花。
她把报表放在李朴面前:“老板,这个月的产量比上个月涨了两成,损耗降了八成,利润涨了三成!”她指着明细,“全勤奖花了一百五十万先令,但绩效奖带动了产量,值了!”
李朴翻着报表,看见戴维的名字出现在“优秀员工”名单里,旁边写着“零件打磨零失误”。
他拿起笔,在戴维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给戴维涨五百先令工资,作为奖励。”
那天晚上,李朴请萨米、姆巴蒂、马库斯和爱丽丝在华人餐馆吃饭。
餐馆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坦桑尼亚的足球联赛,李朴忽然想起了亨瑞,问姆巴蒂:“亨瑞的孩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药很管用。”姆巴蒂说,“亨瑞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在莫桑比克的工地干活,每天都按时上班,还说等年底回来,想再回咱们公司。”
李朴点了点头,举起酒杯:“这杯敬咱们的团队,也敬那些愿意改正的人。”
爱丽丝笑着碰了碰杯:“李,你现在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老板了。现在知道管团队了,这才是长久之道。”
“以前太急了,差点栽在现金流上。”李朴喝了口酒,“现在才明白,经营公司就像种树,根扎稳了,才能长得高。”
马库斯也举起酒杯:“说得对,植物要扎根,生意也要扎根。”
李朴看向众人,眼里满是坚定,“现在,咱们不缺机会,缺的是把机会抓牢的底气。”
饭吃到一半,萨米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聊了几句,脸上露出了笑:“老板,戴维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今晚要在设备厂加班,把明天要装的零件都打磨好。”
李朴知道,他的团队整顿,不是为了开除几个人,而是为了让更多像戴维、姆巴蒂这样的人,能在公司里找到归属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踏实赚钱。
离开餐馆时,已经是深夜。
“下个月,苜蓿可以再扩种一百亩。”马库斯说,“现在工人干活都认真了,收割和加工都没问题。”
“好。”李朴点头,“但先别急着招人,让现有的工人多学技能,熟练了再涨工资。咱们要的是全能的工人,不是只会干一种活的新手。”
马库斯笑着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回到宿舍时,李朴打开窗户,看见设备厂的灯还亮着。
李朴想起自己刚到坦桑时的样子,每天加班拼命干,靠着一股韧劲,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掏出笔记本,写下当天的感悟:“公司的强大,不是靠扩张的速度,而是靠团队的硬度。稳扎稳打,带好团队,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