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沉默了片刻,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食盒的边缘,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婶她……待我其实一直不错。”
她抬眼看向林轩,继续道:“她此次负气回娘家,说起来,与我也有几分关系。”
“哦?此话怎讲?”林轩来了兴趣。
“二叔一直想要将济世堂的管理权彻底掌控在手,诸多事务上,对我颇多刁难。”
苏半夏的声音很平静,但林轩能听出其中的不易,“二婶见我独自一人支撑得辛苦,心中不忍。她看不惯二叔总是处处针对我,便时常出言维护。为此,他们二人之间没少发生争执。此次,想必也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二婶气不过,才回了娘家。”
林轩恍然,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二婶,印象顿时好了不少:“如此说来,二婶倒是位明事理、心存善意的长辈,值得信任。”
苏半夏微微颔首,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在这世道,女子当家本就步履维艰。二婶能做的,也有限。最多便是在家中与二叔据理力争,或者像这次一样,以回娘家来表达不满,希望能让二叔有所收敛。但二叔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林轩心中明了,苏永年对济世堂的掌控欲是势在必得,这不仅是在家族内部给苏半夏使绊子,更是联合外人对济世堂进行打压。想到这里,他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愤懑,但更多的是对苏半夏的心疼。
苏半夏见自己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林轩,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感伤,脸上重新露出那抹让人安心的、带着韧性的笑容,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听闻百草厅昨日已重新开业,并且仿制了我们济世堂的药皂和清凉油,价格还比我们的便宜十文钱。”
林轩点点头,接口道:“嗯,文博那小子买了些样品回来,我仔细看过了,成色、气味、效用,都比咱们的差了一截。”
“今早我也让人去带了些回来查验,”苏半夏表示同意,“外观模仿得确有七八分相似,但内里终究差了些火候,用料也不及我们扎实。”
“怎么,娘子是担心销量,想和他们打价格战?”林轩试探着问。
苏半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清亮而睿智:“产品说得再好,价格再低廉,若质量不过关,终究是空中楼阁,难以长久。我们的产品已售卖一段时间,口碑逐渐积累,反响颇佳。加之,还有与李老板签订的那笔大单子作为支撑。因此,对于销量,我目前并不十分担忧。重要的是,我们要守住自己的品质,让客人明白,何为一分价钱一分货。”
林轩闻言,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赞道:“娘子高见!此言深得我心!”
他不禁想起了现代社会某些喧嚣一时的品牌,营销吹得天花乱坠,忽视产品质量,最终狂欢过后,只剩下一地鸡毛和人设崩塌,其根源就在于本末倒置。
苏半夏能有这般清醒的认知,实属难得。
苏半夏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伸手将桌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饭,还冒着热气。“你忙了一上午,定是饿了,这是我让厨房特意为你准备的,趁热吃吧。”
林轩心中一暖,很自然地接过碗筷,语气里带着满足:“多谢娘子。”
他确实是饿了,立刻扒拉了一大口饭菜,咀嚼了几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含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娘子,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苏文博那臭小子,能那么自然地扑到二婶怀里撒娇耍赖……说实话,我心里还…挺羡慕的。”
他顿了顿,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低沉了些许,“那种……被人毫无保留地疼爱着、时时刻刻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着的感觉,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真切地体会过。”
苏半夏听到这话,眸色瞬间暗淡了几分,涌起一阵心酸。
对比林轩,她至少在十二岁之前,还是父母掌上明珠,享受过无忧无虑的宠爱。而林轩,据她所知,家境贫寒,入赘苏家前,怕是光是活着就已用尽了全部力气,又何谈去感受那种被珍视、被溺爱的滋味?
她抬起眼,望向正低头专注扒饭的林轩,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精明的眼睛,此刻垂着眼睫,竟流露出一种罕见的、类似于孩童般的落寞。
苏半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一种混杂着心疼、怜惜与想要保护他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林轩察觉到她久久停留的视线,抬起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娘子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沾了饭菜?”
苏半夏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地凝视着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林轩,你也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在乎的。”
“哦?是吗?”林轩愣了一下,眼珠子开始转动,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穿越以来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哦,对!小莲那丫头,我生病时她忙前忙后,端茶送水,是挺疼我的;还有三七那傻小子,为了我连命都能豁出去,嗯,是挺在乎我的。”
苏半夏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既觉好笑又有些焦急,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追问道:“还……还有呢?”
林轩放下碗筷,又想了想,继续列举:“还有苏老爷子,秦老,对我也多有照拂和指点。嗯……这么一想,原来我身边,也有这么多人在乎我啊。”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然而,苏半夏等待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听到那个最想听到的答案。她眸中那簇因他前半句话而燃起的亮光,不由得黯淡了几分,如同被轻云遮住的月华。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再抬起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温婉平静,只是语气里终究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涩意:
“是啊……你看,有这么多人在乎你的。”
她将食盒往他面前又推了推,柔声道:“快吃吧,饭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