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回到医馆时天还没亮透,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她袖口的银针轻轻晃动。她没进正厅,直接去了后院的小书房。
药罐还在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有些发烫。她把它放在桌上,手指按了下去,那股热意比刚才更明显。她闭眼试着集中精神,想再看一遍那个干瘦的手递出纸包的画面,可刚触到记忆边缘,就像撞上一层雾墙,什么都抓不住。
她睁开眼,把药罐推到一边。
门被推开,小安子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攥着一卷布条。他站在门口没动,声音压得很低:“三家都查过了。家属不让近身,连送药的人都只能放到门口。有个孩子昨晚又抽了一次,吐出来的黑水沾到地上,把青砖都腐蚀出了白印。”
叶清欢点头,“你的人呢?”
“扮成挑水的、扫街的,还有卖炭的,已经混进三条巷子。可奇怪的是,每户人家每天进出的就那么几个人,买菜、取水、倒夜壶,规矩得很。没人见过来历不明的,也没人提过看病的事。”
“他们怕的不是外人知道病,是怕有人查。”她说。
小安子皱眉,“我也这么想。可昨天送去的棉布和嗅瓶,今天早上收回来的时候……全变了。”
“怎么变?”
“棉布上的气味被人换过,闻起来像是陈年霉湿,根本不是病人屋里的味道。嗅瓶里倒是有点残留,但试针之后没反应,连最基础的毒气都测不出来。”
叶清欢站起身走到柜前,抽出一个空白册子开始记事。笔尖划在纸上,发出沙沙声。
“你让药童再去一趟,这次不带任何工具。只问一句话——‘孩子手腕上的红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别写,别录,回来直接报给我。”
小安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她抬头,“让他们分开去,隔半个时辰再出发。别走一样的路。”
小安子点头,退出门外。
她重新看向药罐。罐身此刻温得不像样子,像是里面烧着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念气积到了八成满。
她闭眼,这一次不再找病患的记忆,而是回溯三天前治好的一个厨娘。那人曾在东市口那户人家帮佣,只待了半日就被辞退。她记得对方道谢时眼神闪躲,手心出汗。
念头落下,画面浮现。
厨房,灶台边站着那厨娘,正在洗菜。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接着是一只手掀开帘子,灰袍,袖口绣着暗纹。那人没说话,递过去一个小布袋。厨娘摇头,对方就把袋子塞进她围裙口袋,转身走了。
画面到这里突然抖了一下。
接着是门槛处一道火光,一张符纸正在燃烧,黑烟升腾。厨娘的脸变得模糊,像是被人用布擦过一样,五官渐渐不清。最后整个场景像被水泡过,散了。
叶清欢猛地睁眼,呼吸重了几分。
不是自然遗忘。是有人在清除痕迹。
她立刻起身,在柜子里翻出一本旧账簿,撕下几页,开始重新设计登记方式。原来的姓名住址全部取消,改用数字编号,每一例病症单独封存,钥匙由她亲自保管。
写完她叫来另一个药童,把新规矩交代清楚。药童走后,她才坐下喝了口茶。茶凉了,喝下去喉咙发涩。
小安子这时候回来了,脸色不对。
“三个药童,两个没回来。”
“怎么回事?”
“我派了三个人,分别去三家。第一个去了东市口,回来时说门关着,没人应。第二个去了城南,刚进巷子就被巡街的衙役拦住,说是‘扰乱民宅’,押去了拘房。第三个去了西坊,好歹见到了家属,可那人一听问题,当场昏过去了。”
叶清欢放下茶杯,“昏了?”
“不是装的。脸发青,脉跳得乱,嘴里开始冒白沫。跟我昨天看到的那个少年症状一模一样。”
她站起来,“现在人呢?”
“抬回来了,在偏房躺着。我让人守着,没让其他人靠近。”
她快步往偏房走,路上问:“另外两个药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不知道。衙役说要等上面批文,最快也得明天。”
“谁管的这事?”
“刑部下的令,名义是‘涉疫隔离,防止扩散’。可这命令昨晚上才发,我们根本没对外传过病情。”
叶清欢脚步一顿。
有人抢在他们前面报了官,还用了官方渠道。
她进了偏房,床上的药童呼吸微弱,手腕内侧已经浮出一点红斑,不大,但形状清晰——像个小钩子。
她拿出银针,扎了两针,暂时稳住气息。但这不是根治的办法,她现在连病因都摸不准。
回到书房,她把今天发生的事一条条写下来。线索断了三次:一次是物证被换,一次是记忆被毁,一次是人被截。
每一次,都像是踩在对方设好的线上。
她盯着纸上“灰袍”“符火”“钩形红点”这几个词,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药罐,再次尝试回溯。
这次她锁定的是那个昏过去的家属。
画面出现了,但只有短短几秒。一个灰袍人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一块布,正在擦拭什么东西。接着是火光一闪,那人把布扔进炉膛。最后是一只手抬起,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的一个印记——蛇缠着一根针,盘成圈。
画面断了。
她喘了口气,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归墟门。
写完她没多看,直接把纸凑到灯上烧了。
灰烬落在桌面,被风吹散。
她靠在椅背上,脑子转得很快。这不是普通的投毒,也不是江湖仇杀。有组织,有手段,能动用官府力量,还能抹掉人的记忆。
冲着她来的,没错。但不止是报复那么简单。
她在等她出手,也在逼她暴露。
小安子这时候又进来,手里拿着半片灰烬,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这是今天在西坊那户人家后墙根捡的。风从院里吹出来的,夹着点火星。我拿布兜住了。”
叶清欢拿起来看了看。香灰,质地细密,烧得不彻底,还带着一丝苦味。
她认出来了。
镇魂引。皇陵守灵专用,民间私藏者斩。
这种香不能随便用,必须配合特定咒语,能让人神志不清,听话顺从。常用于控制活人,也用于安抚亡魂。
可现在,它被用来封锁活口。
她把香灰收进一个小瓷瓶,放进抽屉锁好。
“你去查最近七天,有没有陌生人进出医馆。特别是穿灰衣、戴斗笠的,或者背着药箱却不说来历的。”
小安子点头,“我已经让老周帮忙盯药铺那边了。但他说,这几天连药材进货都慢了,几家大铺子都说‘货源紧张’。”
“不是缺货。”她说,“是有人在卡我们的补给。”
小安子愣住,“谁会连这个都管?”
“能下令封疫的,能烧符控人的,还能断药的。”她看着窗外,“要么在宫里有位置,要么在太医院有根。”
她站起身,把药罐揣进怀里。
“通知所有人,接下来几天,所有外出行动取消。伤药、银针、试毒棉布,全部收回内室保管。没有我的手令,一片叶子都不能往外拿。”
小安子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还有。”她叫住他,“你今晚睡医馆。”
小安子回头。
“我不信现在还能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你回去一趟,把该带走的东西拿了,然后回来。别走大道,走后巷。”
小安子点头,走了。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坐回桌前,翻开新的登记册,开始默写今天所有的线索。写到“蛇缠针”时,笔尖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药罐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热,不是响,是震,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罐壁。
她低头看着它。
罐口朝上,盖子没盖严,一道微弱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映在纸上,正好盖住了那个“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