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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三封城头,欢呼的余温尚未散尽。

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已如潮水般漫上每个守军的心头。

韩副将扶着垛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城外狼藉的战场。

白天突袭的成功,像一剂猛药,暂时驱散了盘踞城头的绝望。

但他清楚,药效过后,现实的创痛只会更加清晰。

“但总算是活着回来了…!”他低声嘟囔。

胜利的喜悦是真实的。

但看着那些被抬下城墙、永远沉默的弟兄,心头的石头反而更沉了。

他知道,这份战果,是用多少士兵的命填回来的。

帅府内,气氛比城头更加凝练。

杨业大帅端坐主位,脊梁挺得笔直。

只有离得最近的周参军,能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沉重的哀恸。

那份哀恸,是为了城下死于己方箭雨的同胞,也是为了突袭未能归来的忠魂。

周参军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始汇报,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水潭。

“阵亡,九百七十一。重伤,五百余……”

秦烈坐在他对面,玄甲上沾染的血污尚未清理,神色却异常平静。

十几比一的对比伤亡比例,在任何战役都是大胜。

他感受到韩副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心中暗叹。

这位西北悍将勇则勇矣,却还需磨砺这份静气。

他是秦家新代将门,更深知思维的转变重要,慈不掌兵背后的无奈与决绝。

白天的选择没错,如今的损失,也在预估之内,甚至比预想的要好。

他更关注的,是下一步。

“战果方面,”周参军的声音提高了一丝,试图驱散弥漫的阴霾。

“焚毁敌军大型器械超八成,粮草约三到四成,毙伤逾万,其中不乏精锐。”

韩副将闻言,吐出一口浊气。

值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弟兄们没白死!

这买卖,虽然亏本,但至少没让蛮子好过!

“经此一役,我军士气可用!”他忍不住补充道。

像是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杨业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将每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韩副将的悲愤与快意,看到了秦烈的沉稳与审慎。

“将士用命,方有此胜。”杨业开口。

“阵亡者,厚恤!重伤者,全力救治!此功,当记!”

他定了调子,抚慰了军心,随即话锋一转。

“那么,诸位以为,吃了如此大亏,城外那三十万豺狼,接下来会如何?”

帅府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将领们都在消化战报,也在权衡局势。

周参军最先开口,他捻着胡须。

“异族联军,貌合神离。”

“林胡受此重挫,劫吉脸上无光,东夷、山越难免心生他想,再行强攻,智者不为。”

韩副将冷哼一声,拳头砸在桌上。

“他们敢再来,老子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明白,白天能烧掉那些器械,有突袭的侥幸,真要再来一次,敌人绝不会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秦烈此时站起身,走到沙盘前。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世家将领特有的从容。

“周参军所言极是。”

“劫吉非是庸才,硬碰硬吃亏后,必寻他法。”

他的指着沙盘上外围广阔的空白区域。

“我军虽胜,但兵力寡、资源匮之根本未变。”

“而异族,仍拥兵三十万,来去如风。”

“若我是劫吉,便会以此之长,击我之短,围困!以时间与空间,慢慢耗尽我等气血!”

“围困?”一名年轻偏将失声。

“他们三十万人马,消耗岂非更大?”

周参军摇头叹息:“他们可以从后方补充,亦可分兵劫掠周边。”

“而我等,困守孤城,粮仓再满,亦有尽时。”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艰难的日子,语气中充满了预见性的沉重。

秦烈在沙盘上点出几个关键位置。

“他们会封锁所有通道,绞杀信使探马,断我耳目与外援。”

“他们会日夜袭扰,疲我军心,耗我物资。”

“他们甚至会污染水源,挖掘壕沟,将这三封城,变成一座绝望的孤岛!”

他的话语,让在座所有将领脊背发凉。

这不是热血冲锋,而是钝刀子割肉,更加折磨,也更加致命。

杨业缓缓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

秦烈与周参军的分析,与他心中的推演不谋而合。

“传令全军,即日起,转入长期守备!”

一道道命令,随着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达下去:

“韩副将,城防值守,三班轮替!箭矢滚木,定量配给!”

“我要你在保证士兵们能喘口气的同时,让城头永远立着咱们西北军的旗!”

韩副将压下心中的躁动,抱拳领命:“末将明白!”

他知道,接下来的仗,拼的不再是一时之勇。

“周参军,粮仓水井,严加看管,制定配给章程。”

“组织民夫,哪怕在墙角根,也给本帅种出点绿意来!城内舆论,给本帅盯紧了!”

周参军郑重点头。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数不清的账册和纷杂的人事。

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秦将军,你的部下,是咱们最后的利刃,养精蓄锐,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秦烈肃然:“末将领命!”

正如西北军高层所料,异族联军的报复,没有以狂风暴雨的形式到来,而是化作了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枷锁。

接下来的几天,城头的守军最先感受到了变化。

原本还能偶尔看到远方地平线上异族大队人马调动的烟尘,如今却只剩下死寂。

但这种死寂,比战鼓雷鸣更让人心慌。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林胡游骑。

他们三五成群,像盘旋的秃鹫,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孤城。

几名奉命冒险出城,试图向南传递军情的斥候。

第二天他们的头颅就被蛮子用长竿挑着,插在了敌军新立的矮墙前,无声地宣告着对外联系的彻底断绝。

一个新兵趴在垛口后,看着远处同伴那模糊不清的头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惨白。

旁边的老兵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习惯吧,往后,更难。”

夜晚,成了另一种煎熬。

刚刚轮岗睡下,城东或许就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和喊杀,守军惊起,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却发现只有零星火箭划破夜空。

刚松了一口气,城西又传来异动,如此往复,一夜数惊。

一个年轻的西北军士兵,顶着黑眼圈,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外嘶哑地咒骂。

“狗日的蛮子,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的什长一把将他拉回来,低吼道。

“省点力气!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别中了计!”

山越的潜行者更是防不胜防。

他们像壁虎一样攀附在阴影里,用淬毒的吹箭,精准地射杀落单的哨兵。

死亡变得悄无声息,恐惧在黑暗中蔓延。

几天后,负责取水的民夫惊慌地回报,东南角澜江支流的水,变了颜色,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尝试饮用者,上吐下泻。

军中医师查验后,面色凝重地摇头:“水中有秽物,虽不立毙,但长期饮用,必损元气。”

取水,成了一项需要用命去拼的任务。敢死队趁着夜色,在弩箭掩护下,冒险到更上游取水,每一次归来,都意味着有人永远留在了河边。

最让守军感到无力的,是城外那道一天天长高的矮墙和不断延伸的壕沟。

看着异族士兵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像蚂蚁一样挖掘、垒土,建立起针对自己的工事,那种感觉,仿佛被一条冰冷的锁链慢慢勒紧脖子。

他们不再是进攻的目标,而是被囚禁的猎物。

一个老兵望着城外那逐渐成型的包围圈,喃喃道。

“他们这是要把咱们活活困死在这里啊……”

面对这全方位的压迫,西北军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韩副将严格执行着轮替制度,哪怕他自己常常彻夜不眠地在城头巡视。

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却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他看到士兵们眼中的疲惫,知道光靠命令不行,便扯着嗓子吼。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蛮子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怕了!咱们偏要活得好好的给他们看!”

周参军则成了三封城的大管家。

他核对着每一粒粮食,计算着每一桶净水。

他组织起城内的老弱妇孺,在一切可能的空地上种植生长迅速的菜蔬。

面对一些士绅初时的不理解,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不惜动用军法,硬是将全城拧成了一股绳。

城内,恐慌如同暗流,却始终未能形成浪潮。

杨业大帅偶尔出现在民众面前,那沉稳如山的身影,便是最好的定心丸。

从各地逃难而来的能人异士,也自发组织起来,或行医救人,或协助守城,贡献着微薄却坚定的力量。

然而,天空积聚的铅云越来越厚,寒风也开始凛冽。

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粮食在减少,清水愈发珍贵,而城外那三十万大军,如沉默的海洋,将三封城这叶孤舟,紧紧包围。

这是一场意志的消耗战,看谁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看谁先被绝望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