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
他走到柳云萱面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按照乌斯藏的礼节,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不算标准但意义明确的致歉礼。
“靖王妃。”
多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火气,却努力保持着表面的礼节,“是我多吉管教不严,手下儿郎鲁莽冲动,冒犯了王妃,惊扰了贵店的生意,我代他们,向王妃赔罪!”
他这话一出,不仅那些乌斯藏武士愣住,连周围缩在角落里的食客和大楚伙计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位乌斯藏第一勇士,竟然在向靖王妃低头道歉?
柳云萱心中亦是微讶,但面上丝毫不显。
她看得出,多吉的道歉并非真心实意,更多的是出于形势所迫,或许是为避免事态彻底失控,引发无法挽回的外交冲突,也或许有卓玛公主的示意在其中。
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清晰的疏离,“多吉勇士既然知错,本妃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贵属在我大楚京城,天子脚下,公然打砸店铺,伤我伙计,污我声誉,岂是一句赔罪就能轻易揭过?”
她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受伤呻吟的伙计,最后重新落回多吉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按我大楚律法,毁坏财物,伤人身体,皆需赔偿,并交由官府论处,多吉勇士既然出面,想必是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给本妃,也给大楚律法一个交代?”
多吉眉头紧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被一个女子如此质问,还要按对方的规矩办事!
但他想起公主的嘱咐,想起临行前国主的交代,深知此刻绝不能将事情闹大。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屈辱感,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钱袋,看也不看便扔给一旁的醉仙楼管事,粗声粗气道,“这些,够赔你的损失和医药费!”
那钱袋入手极沉,显然价值不菲。
管事看向柳云萱,见她微微点头,才收下。
“至于人……”
多吉看向还被影压制着的巴图,脸色难看,“巴图冒犯王妃,罪不可赦,但我乌斯藏的勇士,自有我乌斯藏的规矩来惩罚,就不劳大楚官府费心,我自会带回去,按族规严惩!”
说罢,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影,带着挑衅与警告的意味。
影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波动,只是看向柳云萱,等待她的指令。
柳云萱心知,想让多吉把人交给京兆尹是不可能的,能逼他当面赔钱并承诺惩罚,已经是在维护醉仙楼尊严和大楚律法颜面上取得胜利。
过犹不及。
她轻轻抬手。
影立刻松开巴图,身影悄然后退,重新隐没在柳云萱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瞬间制敌的狠辣与无声的威慑,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巴图狼狈地爬起身,捂着自己脱臼又被接回,依旧剧痛的手腕,不敢再看柳云萱,灰溜溜地躲到多吉身后。
多吉深深看柳云萱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不甘,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个看似柔弱的靖王妃,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今日之事,是我乌斯藏理亏。”
多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告辞!”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带着一众同样憋屈的乌斯藏武士,如同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离开醉仙楼,只是来时是嚣张,去时却带着几分灰头土脸的狼狈。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街角,醉仙楼内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
伙计们开始收拾残局,食客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纷纷,看向柳云萱的目光充满敬佩与感激。
柳云萱站在原地,望着门外纷飞的大雪,脸上并无胜利的喜悦,反而笼上一层凝重的霜寒。
多吉的出现和看似退让的道歉,并未让她感到安心。
这更像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息。
乌斯藏人的怨气并未消散,只是被暂时压制。
而这一切,都围绕着那位态度不明,野心勃勃的卓玛公主,以及宫中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
她知道,醉仙楼的风波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琳琅,回府。”
她轻声吩咐,转身向楼上静室走去,背影在满堂狼藉中,显得格外挺直而孤峭。
靖王府。
主院书房内的炭火驱散了柳云萱从外面带回的一身寒气,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凝重。
她将醉仙楼中发生的事情,包括多吉最后那复杂而忌惮的眼神,原原本本地告诉楚砚沉。
楚砚沉靠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听着她的叙述,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眸色深沉如夜。
“多吉能及时出现并道歉,绝非偶然。”
楚砚沉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冷眸低垂,“要么是卓玛公主授意,试探你的底线与能力,要么,就是乌斯藏使团内部尚有理智之人,不愿事态彻底失控,引发两国争端。”
柳云萱接过他顺手递来的暖手炉,指尖的冰凉稍稍缓解,“我更倾向于前者,多吉对卓玛公主忠心耿耿,若非公主默许或示意,他未必会如此忍气吞声,公主此举,表明她并非任人拿捏。”
“不错。”
楚砚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卓玛公主并非仅有蛮勇,她懂得利用规则,也懂得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今日醉仙楼之事,她既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也留有余地,没有彻底撕破脸,这份心计,不容小觑。”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皇兄那边,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乐得见到我们与乌斯藏起冲突,这更能凸显将公主指婚过来稳定局面的必要性。”
柳云萱心下一凛,抬起杏眸,“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乌斯藏这边,似乎并未完全放弃对王爷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