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宅安顿下来,重温了矿区的角落后,寻找小珊阿姨一家便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日程。
母亲对此事最为上心,几乎问遍了昨日重逢的老邻居。
幸运的是,一位与妙妙母亲——小珊阿姨相熟的老姐妹提供了确切的住址,就在相邻不远的一个、后来新建的职工小区里。
得到地址的下午,阳光正好。
母亲有些迫不及待,提议立刻就去拜访。
父亲和子豪的父母也纷纷表示要一同前往,这份跨越数十年的情谊,同样牵动着他们的心。
于是,我们一行人,提着精心准备的水果和从省城带来的特产,怀着几分近乡情怯的激动,走向那个熟悉的门牌号。
敲响房门的瞬间,我的心竟有些微微加速。
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依稀能辨出当年清秀轮廓的妇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疑惑。
当她看清站在最前面的母亲时,眼睛瞬间瞪大了。
“湘……湘湘姐?”小珊阿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小珊!是我!”母亲的声音也立刻哽咽了,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门被完全打开,小珊阿姨看着我们这一大群人,目光从母亲脸上移到父亲,再到子豪的父母,最后落在我身上,嘴唇哆嗦着,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谢工……华华……你们都回来了!快,快进来!”
我们被热情地让进屋里。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小珊阿姨忙着给我们倒水,手忙脚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拉着母亲的手坐下,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们……听说你们一家去了省城,过得很好,我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
母亲也红着眼圈,拍着她的手背:“我们也一直惦记着你们娘仨。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啊!”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打扮入时、烫着卷发的中年女子提着菜篮子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愣了一下。
“妙妙!快看谁来了!”小珊阿姨连忙起身,声音里带着兴奋的哭音。
进来的正是妙妙!虽然岁月在她脸上也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和微卷的头发,依然带着儿时的影子。
她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时,眼中闪过巨大的惊讶,随即化为了灿烂的笑容:
“华华?叔叔阿姨!天啊!真的是你们!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有老邻居来,我没想到是你们!”
屋子里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妙妙性格开朗,很快就把气氛带动了起来。
她告诉我们,妹妹玲玲嫁到了邻市,工作稳定,家庭幸福。
她自己在矿区小学当老师,一直未婚,就陪着母亲住在一起。
“这样挺好,互相有个照应。”
妙妙爽朗地笑着,麻利地帮母亲收拾着我们带来的东西,又忙着要去洗水果。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听着她清脆利落的话语,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爱漂亮、性格活泼的小女孩长大了的模样。
我们聊起小时候一起跳皮筋、一起去矿游泳池洗澡的趣事,笑声阵阵,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小珊阿姨看着我们,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反复念叨着:
“真好,真好,就像做梦一样……”
父亲和子豪的父亲也与小珊阿姨聊起了赵叔(兰凤的父亲)和其他一些老熟人的近况,唏嘘不已,也欣慰于彼此都平安健康。
这个下午,在小珊阿姨略显拥挤却充满温情的客厅里,时光仿佛倒流。
没有隔阂,没有生疏,只有历经岁月洗礼后愈发淳厚的故人之交。
我们约定,明天由妙妙做向导,带我们在矿区再好好转转,去看看那些我们记忆中存在、却已物是人非,或者依然坚守着的地方。
离开时,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小珊阿姨和妙妙一直送到小区门口,不停地挥手,直到我们转弯看不见为止。
回老宅的路上,四位老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愉悦。
“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母亲长长舒了口气,“看到小珊和妙妙、玲玲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父亲也点点头:“是啊,人都还在,情分也没断,这就是最好的。”
我和子豪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轻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同样的慰藉。
这次归乡,因着这圆满的重逢,而变得意义非凡。
它连接起了断裂的过往,慰藉了长久的牵挂,也让这份根植于旧日矿区的深厚情谊,在下一代人心中,悄然生根,悄然延续。
老宅的灯火,在c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而明亮。
在小珊阿姨和妙妙家温暖的重聚,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通往旧日时光的闸门。
随后的几天,我们的行程被一种缓慢而深情的怀旧节奏所填满。
妙妙果然如约成为了我们最热情的向导,她的教师身份让她对这片土地的历史与变迁有着更清晰的梳理和更深的感情。
我们一行人,四位老人,我和子豪,加上小珊阿姨和妙妙,像一支小小的、流动的时光考察队,穿梭在矿区的脉络里。
妙妙带我们去了已经废弃的矿区电影院。
那旧式风格的高大建筑依然矗立,只是门庭冷落,海报栏空空如也,玻璃破碎,隐约可见里面落满灰尘的座椅。
父亲和子豪的父亲站在电影院前,仰头望着那颗早已不再闪耀的红星,久久不语。
他们或许想起了年轻时,揣着难得的电影票,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在这里与心上人约会的青涩时光;
想起了那些作为奖励发放给先进工作者的电影票背后所承载的荣誉。
“那时候,能在电影院看上一场电影,可是大事。”
父亲最终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母亲点头,“是啊,没有电影院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在体育广场看露天电影。”
我们又去了如今已显寥落的矿区职工医院。
小珊阿姨站在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眼神温柔而复杂。
“妙妙和玲玲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她对妙妙,更像是对自己说,“那时候条件简陋,但医生护士都特别好。”
母亲也附和道:“是啊,荣荣发高烧,半夜背过来,值班医生二话不说就给看了。”
我们还特意去看了看我和妙妙当年就读的矿区子弟小学。
学校还在,只是当年的平房教室大多已被新的教学楼取代,操场也铺上了塑胶跑道。
唯有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矿工子女的成长与离开。
我和妙妙站在树下,努力回忆着当年在哪个角落跳皮筋,在哪个墙根下分享过零食,相视一笑,尽是恍如隔世之感。
这些地方,在年轻人看来或许破败平凡。
但在父母们眼中,每一处都烙印着他们最炽热的青春、最艰辛的奋斗和最质朴的欢乐。
他们指认着,讲述着,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陷入沉默。
我和子豪,还有妙妙,就安静地陪在身边,听着这些鲜活起来的历史,感受着那份与我们既遥远又紧密相连的情感纽带。
除了“巡游”,更多的时光是在老宅和串门中度过的。
几乎每天,都会有闻讯而来的老邻居、老同事上门拜访。
小小的客厅常常坐满了人,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瓜子皮嗑了一地。
话题从当年的工作趣事,到各家儿女的发展,再到孙辈的学业,琐碎而真实,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子豪的父母那边也是同样的情景。
我们两家时常互通有无,分享着各自听到的老朋友近况,或是交换着从不同人家带来的自制小菜、干果。
那种久违的、邻里亲朋间亲密无间的氛围,让这次归乡之旅充满了踏实而温暖的质感。
临行前的傍晚,我们和小珊阿姨、妙妙,还有几位特别相熟的老朋友,在我家老宅里吃了一顿热闹的“团圆饭”。
饭菜不讲究排场,多是些当地的特色家常菜,但席间洋溢的温情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令人沉醉。
父亲和几位老朋友喝了几杯,脸色泛红,话也多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
夜幕降临,客人们陆续散去。
我们帮着收拾好碗筷,老宅再次恢复了宁静。
父母坐在收拾干净的客厅里,脸上带着连日奔波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一种心愿已了的满足和深沉的平静。
“这次回来,真好。”
母亲望着窗外c市稀疏却熟悉的灯火,轻声总结道:
“该见的都见了,该看的都看了,心里头,踏实了。”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我和子豪知道,这次归乡,不仅仅是一次物理上的回归,更是一次成功的精神回溯与情感疗愈。
它慰藉了父母们积蓄已久的乡愁,连接了断裂多年的情谊,也让我们的根,在这片承载了他们青春与汗水的土地上,扎得更深、更牢。
明天,我们将启程返回省城,回到我们现有的、热闹繁华的生活中去。
但c市老宅的灯光,矿区熟悉的道路,以及那些被重新擦亮的温暖人情,将成为我们家族记忆宝库中,又一颗璀璨而温润的珍珠,永远闪烁着动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