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北地钉子
福伯带着信离开清河的同时，朔州北面几百里外的黑山部草场上，胡九正蹲在一个冒着青烟的篝火旁，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割着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他身边围着几个黑山部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前些日子跟着头人出去打猎，如何用套马杆逮住了一头健壮的野鹿。
胡九听着，脸上适时露出羡慕和佩服的表情，不时插嘴问些细节，把几个汉子捧得更起劲。他在这边待了小半个月，靠着带来的盐、茶和两面上好的小琉璃镜，加上刻意放低姿态，很快跟这些底层牧民混熟了。从他们嘴里，他能听到很多大汗金帐里听不到的东西。
“唉，要说还是你们黑山部的勇士厉害，”胡九咬了一口肉，嚼着，含糊地说，“哪像我们南边，前阵子差点被黑狼部那群疯子给端了老窝。”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灌了口马奶酒，哼道：“黑狼部？那群狼崽子是狠，可也没啥了不起。去年秋天为了争一片草场，不也被我们砍翻了好几十号人？”
“那是以前了，”胡九摇摇头，压低声音，“这回不一样。我听我们那边逃过来的人说，黑狼部这回动真格的，好像……好像他们大汗在朔州城下吃了大亏，被南边人的‘雷火’给伤着了，回去就躺下了。”
“雷火？”几个汉子来了兴趣，“就是那种跟打雷一样响，能在地上炸出大坑的东西？”
“可不就是！”胡九心有余悸地比划着，“我们离得远，看得不清楚，但那动静……跟天塌了似的。黑狼部的大旗，好像都被炸断了。”
疤脸汉子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疑不定。草原上传递消息慢，他们隐约知道南边朔州打了场大仗，黑狼部退了，但具体细节不清楚。
胡九装作没看见他们的眼神，继续叹气：“黑狼部吃了这么大亏，他们大汗又伤着，我估摸着啊，这事儿没完。他们拿南边的城没办法，可这口气总得出吧？你们说，这草原上，除了南边，还有谁能让他们出气？”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几个黑山部汉子的脸色都变了变。黑山部和黑狼部为了草场、水源，摩擦从来没断过，如果黑狼部真在南边憋了一肚子火，回头来找他们撒气，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疤脸汉子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我们黑山部也不是好惹的！”
“那是，那是，”胡九连忙附和，“黑山部的勇士一个能打俩！不过……”他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道，“我来的路上，好像看见几个行踪鬼祟的人，骑着马往北边去了，打扮不像是咱们草原上的，倒有点像……南边官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几个汉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说话，但篝火映照下的脸上，都多了几分阴霾和猜忌。
又闲聊了一阵，胡九借口吃多了要走走消食，离开了篝火。他慢慢踱到存放货物和牲口的帐篷区附近，那里有他带来的几辆大车。看守的是两个黑山部少年，正无聊地用树枝在地上划拉。
胡九走过去，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雪花般白的糖块，递给他们：“尝尝，南边来的好东西。”
少年欣喜地接过，舔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慢点吃，甜着呢。”胡九靠着大车，像是随意聊天，“这几天，除了我，还有别的南边来的客人吗？”
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舔着糖，含糊道：“好像……前天有一队人，去了大汗的金帐，领头的穿着挺好的皮子，说话也客气，但……感觉跟胡大叔你不太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他们……他们带的东西少，但跟着的人，眼神挺凶的，看人的时候……”少年缩了缩脖子，“像看牲口。”
胡九心里有数了，脸上笑容不变：“可能是做大买卖的吧，你们大汗见他们了？”
“见了，谈了小半天呢。后来那些人走了，大汗好像……好像不太高兴。”少年到底藏不住话。
胡九又闲扯了几句，便溜达着回了自己的小帐篷。他躺下，眼睛在黑暗里睁着，刘震的人来过了，而且谈得似乎不愉快，这是个机会。
第二天，他求见了黑山部大汗的亲信，一个叫巴雅尔的百夫长，这人收过他一面琉璃镜，对他态度还算不错。
“尊敬的巴雅尔大人，”胡九恭敬地献上一小包精盐，“我们陈大人听闻黑狼部蛮横，前日竟有扰边之举，虽被击退，然恐其迁怒友邻，特命小人前来，一则巩固友谊，二则……若黑山部的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比如，需要更坚固的铠甲来保护最勇猛的战士，或者需要更锋利的刀剑来守护肥美的草场，我们或许可以想办法。”
巴雅尔掂了掂手里的盐，眼神闪烁。南边人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你们担心黑狼部报复吗？需要武器吗？我们可以提供。
“你们南边的东西，确实不错。”巴雅尔慢吞吞地说，“不过，我们黑山部靠自己也能守住家园。”
“那是自然！”胡九连忙道，“黑山部勇士的威名，草原谁人不知？我们只是提供一点……朋友间的便利。毕竟，真正的朋友，应该互相帮助，尤其是在可能的风暴来临之前。”他特意加重了“风暴”两个字。
巴雅尔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道：“你们那个能发出雷火的东西……”
胡九心里一跳，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巴雅尔大人，那‘雷火’之术，乃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制作极为困难，且……动静太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不过，”他话锋一转，“打造坚韧的甲胄和锋利的刀剑，我们的工匠倒是有些心得。如果黑山部的朋友有兴趣，我们可以先提供少量样品，看看合不合用。”
他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答应，留下了钩子。
巴雅尔沉吟良久，最终道：“此事，我需要禀报大汗，至于紫玉参……”他看了胡九一眼，“那是生长在神灵叹息之地的圣物，可遇不可求。即便有，它的价值，也绝非寻常货物可比。”
“我们明白。”胡九恭敬道，“我们陈大人诚心结交，所求的也并非一定是那圣物本身，而是……与黑山部之间，一条更坚实、更值得信赖的纽带。或许，在将来某个时候，我们双方都有需要对方帮助的时刻。”
对话到此为止，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埋下了后续的线。胡九知道，钉子已经敲进去了，黑山部对黑狼部的忌惮，对刘震使者的疑虑，以及对更强武装的渴望，这些情绪会像种子一样，在他们心里慢慢发酵。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让朔州送来的“样品”——几副精心打造、比草原铁匠铺出品精良得多的镶铁皮甲和几把寒光闪闪的弯刀，在合适的时机，发挥最大的作用。
风从北方更寒冷的雪原吹来，带着凛冽的气息，胡九裹紧了皮袄，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峦轮廓。那山里，或许就藏着能撬动南方僵局的“紫玉参”，也藏着黑山部与朔州未来是敌是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