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于兖州大地。
洁白的雪花掩盖了战场上尚未清理的血污与焦土,却掩不住各方势力间愈发尖锐的矛盾与涌动暗流。
鄄城前线,曹吕两军的僵持仍在继续。
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雪,让双方的军事行动都变得迟缓。
曹操立于营门之外,任凭雪花落满肩头,他凝视着远处吕布军寨的轮廓,脸色阴沉如这冬日天空。
连续数月的征战,虽挡住了吕布的猛攻,却也让他麾下士卒疲惫,粮草消耗巨大。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击败吕布,收复所有失地,已非易事。
“明公,天寒地冻,还是回帐吧。”
荀攸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声劝道。
曹操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公达,依你之见,这兖州之局,该如何破解?”
荀攸略一沉吟,谨慎道:
“吕布勇而无谋,然有陈宫为之划策,张邈等为其羽翼,据城而守,急切难下。且……我军久战于此,恐生他变。”
他虽未明言,但“他变”二字,已然点出了曹操内心深处最大的忧虑——那个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断蚕食济阴郡,又与吕布维持着微妙盟友关系的陈留蔡琰。
曹操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他变?文若(荀彧)与仲德(程昱)坐镇后方,保我根基三城不失。难道那蔡琰一女流,还敢公然与我为敌不成?”
话虽如此,他心底却清楚,郭嘉之谋,绝不会仅限于趁乱占些地盘。
这时,程昱也从昌邑派来了信使,带来了最新的局势分析和建议。
信中除了汇报后方稳固、努力筹措粮草外,重点提到了两点:
一是陈留在济阴郡西部扎根极快,赵云、徐庶安民有术,当地豪强已有归附迹象;
二是细作探知,袁绍在河北对公孙瓒的围攻已近尾声,一旦彻底解决公孙瓒,其下一步动向难测,很可能南下争衡。
看着程昱的信,曹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雪花在他周身飞舞,营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仿佛将胸中的郁垒也一并吐出。
“传令,升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炭火驱散了寒意,曹操麾下核心文武齐聚。
曹操的目光扫过夏侯惇、于禁、乐进等将领坚毅而略带疲惫的脸庞,又看向荀攸、戏志才等谋士。
“诸公,”曹操开口,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决断,“吕布,疥癣之疾也!然其据我兖州城池,挟持部分士民,若一味强攻,徒耗兵力,空费钱粮,恐为他人所乘!”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皆露诧异之色。
夏侯惇忍不住道:“主公,难道就此放过吕布这反复小人?”
曹操摆手,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豫州的方向:
“非是放过,而是暂缓!兖州经此动荡,民生凋敝,且内有吕布、张邈,侧有陈留窥伺,北有袁绍虎视。“
”此时若倾力与吕布纠缠,即便胜,亦是惨胜,元气大伤,届时如何应对袁绍?如何遏制陈留?”
他手指划过兖州,落向豫州的颍川、汝南等地:
“豫州地处中原,户口繁盛,士族众多,且目前势力分散,刘表、袁术皆未能有效掌控。若能先取豫州,则我势力倍增,兵精粮足,届时再回师兖州,扫平吕布,易如反掌!此乃‘先易后难,固本培元’之策!”
戏志才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赞同道:
“主公英明!豫州确是目前最佳突破口。颍川多名士,若能得其归附,于主公大业助益匪浅。且占据豫州,可南逼刘表,东慑袁术,西联张绣,将中原腹地揽入怀中,战略态势将大为改观!”
荀攸也补充道:“亦可表奏朝廷,正式任命心腹为豫州牧或刺史,名正言顺经略豫州。”
曹操点头,决心已定:“便如此议!于禁、乐进!”
“末将在!”二将出列。
“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在此地继续与吕布对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牢牢钉住他,使其不得肆意扩张,亦不能轻易回师与我争夺豫州!”
“诺!”
“夏侯惇!”
“末将在!”
“命你为先锋,整顿兵马,随我南下,兵发颍川!荀攸、戏志才随军参赞。”
“诺!”
曹操的战略转向,迅速而隐秘。
他留下足够兵力牵制吕布,自己则亲率主力,顶着风雪,悄然南向,如同一头悄然改变猎物的猛兽,将利爪伸向了相对虚弱的豫州。
与此同时,吕布军中也感受到了压力的减轻。
陈宫敏锐地察觉到曹军营垒的变化和兵力的减少。
“将军,曹操似有退意,或分兵他去。”
陈宫向吕布分析道,“此乃我军稳固现有地盘,休养生息之良机!”
吕布经过数月苦战,也深感曹操难缠,闻言大喜:“公台所言极是!曹操既退,兖州便是吾囊中之物!传令各部,紧守城池,招募流民,整训士卒!”
他满足于将目前占据的兖州大部地盘消化吸收,并未深究曹操主力真正的去向,也暂时无力去讨要被陈留“协防”的济阴西部数县。对他而言,能逼退曹操,占据大片土地,已是巨大胜利。
消息传回陈留,郭嘉看着韩冲送来的最新情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曹操……果然选择了豫州。”
他对着蔡琰和徐庶说道,“此乃明智之举,亦是无奈之举。与我等预料相差无几。”
徐庶道:“曹操南下,豫州必生波澜。刘表在荆州,袁术在淮南,皆对豫州有所企图。曹操此去,未必能一帆风顺。”
蔡琰关注点则更近一些:“曹操主力南下,留在鄄城前线的于禁、乐进,能挡住吕布吗?若吕布趁势西进,威胁我东郡……”
郭嘉摇头:“吕布无远虑,且陈宫必劝其稳守。短时间内,东郡无忧。相反,这是我们进一步巩固济阴西部,并向山阳郡边缘渗透的时机。可令子龙、元直相机而动,但切记,动作要小,姿态要低,目前仍以‘协防’名义行事,避免过度刺激曹操留守部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此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厚礼前往颍川,拜访荀彧、钟繇等名士故乡的宗族……不必急于求成,只需结个善缘,为将来铺垫。”
蔡琰微微颔首,郭嘉的谋划总是环环相扣,走一步看三步。
曹操改变战略目标,南下豫州,这确实大大缓解了陈留直接面对的压力,提供了更充裕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但她也清楚,一旦曹操在豫州站稳脚跟,其实力将更胜往昔,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大。
“还有,”郭嘉补充道,“密切关注徐州动向。刘备内部隐患未除,若曹操在豫州得手,或会再次影响徐州格局。”
雪依旧在下,覆盖着山川城池,也暂时掩盖了战略棋局上的硝烟。
但棋手们都明白,这短暂的宁静,不过是下一轮更激烈博弈的开始。
曹操的目光已投向富庶的豫州,吕布满足于兖州的既得利益,而陈留,则在郭嘉的执子下,于这复杂的夹缝中,继续稳健地拓展着属于自己的天地。
天下的这盘大棋,随着曹操的战略转向,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