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不再耽搁,在朱标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东宫,穿过几重宫苑,来到一处僻静的宫墙侧门。
这里早已停着一辆外观朴素、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周围守卫的皆是朱标最心腹的侍卫,气息沉稳,眼神警惕。
朱元璋、朱霖、朱标迅速登上马车。李福来一扬鞭,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出宫门,融入了应天府沉寂的夜色之中。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特意绕开了主干道,专挑僻静的小巷穿行,一路向着东门方向而去。出城的过程异常顺利,守卫的兵士显然早已得到密令,查验过令牌后便迅速放行。
出了城门,马车沿着官道向城郊驶去。夜色深沉,四野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辚辚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朱霖坐在车内,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黑黢黢的田野和远山轮廓。
察觉到,这郊外的夜晚安静得有些过分。
莫说人声,便是连寻常乡村夜晚应有的犬吠鸡鸣,竟也一声不闻。
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忍不住低声问道:
“陛下,这沿途……未免太过寂静了些。毛指挥使的‘清扫’,莫非……”
话未说完,意思很明显,是担心为了确保安全,采取了过于酷烈的手段,殃及了无辜百姓甚至牲畜。
朱元璋看出他的担忧,摆了摆手:
“先生放心。只是用了些特制的迷香,让沿途村落里的狗儿、禽畜暂时昏睡过去。”
“免得它们惊叫起来,徒惹麻烦。不会伤及性命,药效过了自会醒来。”
朱霖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仍不免有些感慨。
知道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帝王出行,尤其是秘密出行,容不得半点闪失。
对环境的绝对控制,还是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人,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身处古代权力顶端的冷酷法则。
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马车又行驶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前缓缓停下。
朱元璋率先下车,朱霖、朱标等人紧随其后。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小院与上次来时并无太大区别,泥坯墙,茅草顶,显得十分简朴。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来时,院门紧闭,屋内灯火昏暗,主人似乎早已歇息。
而这一次,院门虚掩着,院内那间唯一的正屋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
更令老朱意外的是,一个清瘦矍铄的身影,正披着一件外袍,静静地站在屋门口的屋檐下,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此人,正是诚意伯刘伯温。
朱元璋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朗声道:
“哟!刘老先生,今日是吹的什么风?上次咱夤夜来访,你可是只煮茶相迎。”
“这次怎么舍得迈动你那两条‘千金’老腿,跑到门口来迎咱了?”
刘伯温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丝惶恐,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演的,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说笑了。老臣岂敢怠慢圣驾。”
“今日午后,老臣偶然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今夜有‘紫气东来,贵客临门’之兆。”
“此贵客非同小可,关乎社稷气运。故而老臣不敢怠慢,特在此恭候。”
“此时出门,正是为了迎接陛下……而来。”
说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越过了朱元璋,落在了其身后半步、正带着同样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的朱霖身上。
朱元璋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刘伯温的弦外之音,哈哈一笑,侧身一步,将朱霖让到身前,对刘伯温道:
“得了吧,你个老滑头!少在咱面前故弄玄虚!”
“你等的哪里是咱,分明是算准了咱会带贵客同来!”
拍了拍朱霖的肩膀,郑重介绍道:“来,伯温,咱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朱霖朱先生,来自海外的旷世奇才,亦是咱朱家的挚友、大明的贵人!”
“先生,这位便是你要见的诚意伯,刘基刘伯温。”
刘伯温与朱霖互相见过礼,彼此眼中都带着审视与探究。
刘伯温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平和:“陛下请!朱先生,请!”
“嗯!”朱元璋也不客气,当先一步,龙行虎步地走进了那农舍正屋。
朱霖微微一笑,也对刘伯温做了个请的手势:“青田先生,您先请。”
姿态放得很低,显得十分谦逊有礼。
刘伯温也不推辞,略一颔首,与朱霖并肩走入屋内。
跟在最后的太子朱标,眼睁睁看着父皇、朱先生以及刘伯温三人鱼贯而入,竟无一人回头看他一眼,也无一人对他说个“请”字,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朱标张了张嘴,想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内心一阵无语的咆哮:
“内心oS:好嘛!这三个老……老前辈!是压根没看见孤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儿吗???合着孤就是个带路的???”
郁闷地吐槽了一句,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更不敢出声抱怨。
只得摸了摸鼻子,自己抬脚,默默地、略带点委屈地跟了进去,还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数椅,一榻,一灯如豆,却映得满室清辉。
三人分宾主落座,刘伯温亲自执壶,为朱元璋、朱霖以及后面跟进来的朱标各斟了一杯清茶。茶水色泽清淡,香气却悠远。
茶奉上后,屋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朱元璋端着茶杯,目光在朱霖和刘伯温脸上扫过,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并不急于开口。朱标更是正襟危坐,不敢轻易插话。
朱霖和刘伯温,则隔着那张简陋的木桌,静静地互相打量着对方。
朱霖看刘伯温,只见对方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如古井,看似平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万物,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更衬得其人气度超然,确有传说中“神机妙算”的卧龙之风。
刘伯温看朱霖,则见其虽穿着奇特的异域服饰,举止从容,气度沉稳,眼神清澈而睿智。
并无寻常海外奇人那种或桀骜或诡秘的气质,反而透着一种见识过更广阔天地的豁达与通透。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大约过了盏茶功夫。 刘伯温率先打破了沉默,轻轻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朱霖,语气听不出喜怒:
“朱先生倒是好耐性。海外风云激荡之地,竟也能修得如此静心养性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