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有些变化,是在细微之处悄然发生的。
徐砚深开始更频繁地将一些工作带回家处理。他的书房里,除了堆叠如山的论文和书籍,角落多了一个洛兮给他添置的小型加湿器,旁边总是放着一杯洛兮泡好的、温度恰好的茶。书架的某一层,也开始混杂进一些花艺设计、植物图谱之类的书籍,与那些高深的物理着作并列,竟也不显突兀。
洛兮的花店里,那棵幸福树已然适应了新环境,枝叶愈发葳蕤。而徐砚深的专属马克杯,以及那个装着液氮冷冻绣球花的玻璃罐,也成了工作台上固定的风景。有时徐砚深来得早,还会顺手帮洛兮处理一些需要力气的杂活,比如搬运大袋的花泥,或者修理松动的货架。
他们并没有刻意同居,但彼此的生活边界确实在不断地模糊、交融。像两种不同的液体,在缓慢而持续地相互渗透。
然而,真实的共同生活,并非总是花前月下、理性与感性完美融合的诗篇。它更多的是琐碎的日常,以及因个体差异带来的微小摩擦。
比如,徐砚深习惯极致整洁,物品摆放必须严格符合他的逻辑和顺序,书桌上的笔必须平行于桌沿,拖鞋的朝向都有不成文的规定。而洛兮在创作时,工作台难免会有些凌乱,花材、工具铺开,带着一种随性的生命力。这种凌乱在徐砚深看来,是令人焦虑的“熵增”。
又比如,洛兮注重生活情调,喜欢在餐桌上铺上漂亮的桌布,用精致的餐具,偶尔会点上一个香薰蜡烛。而徐砚深则认为这些都是“非必要冗余”,倾向于最有效率的简约。
一次,洛兮兴冲冲地买回一对造型别致的彩色玻璃杯,替换了原来普通的白瓷杯。徐砚深拿起杯子看了看,评论道:“器壁厚度不均匀,导热性能不佳,且颜色会影响对液体状态的观察。”
洛兮满腔的热情瞬间被浇灭,有些气闷:“可是它们很好看啊!”
“美学价值与实用价值需要权衡。”徐砚深一本正经。
“生活不是实验室!”洛兮难得地拔高了声音,放下杯子,转身去整理花材,一晚上没怎么理他。
徐砚深有些无措。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造成了“情感系统输出为负”,但不太明白具体哪个参数设置错误。他尝试用理性分析:洛兮喜欢美观的器物,这是他的情感需求。自己指出实用性缺陷,是客观事实。为什么客观事实会引发负面情绪?
他带着这个问题,去请教了实验室一位已婚多年的前辈。前辈听完,哈哈大笑:“小徐啊,感情里有时候不需要‘最优解’,需要的是‘我喜欢’。你女朋友……呃,男朋友给你买杯子,是分享他的喜悦和审美,是想让你们的共同空间更美。你倒好,直接给人做上质量检测报告了?”
徐砚深若有所思。
第二天,他下班后没有直接去花店,而是去了趟商场。他站在琳琅满目的家居用品区,生平第一次感到比面对复杂公式还要棘手。他试图运用逻辑:洛兮喜欢色彩,偏好有机形态,厌恶尖锐直角……经过一番艰难的“计算”和筛选,他买回了一个造型圆润、色彩温暖柔和的陶土花瓶。
当他把花瓶递给洛兮时,洛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送给你的。”徐砚深语气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紧张,“我分析了你的审美偏好数据。这个花瓶的形态曲率连续,色彩饱和度与明度搭配符合……嗯,看起来让人心情愉悦的标准。”
洛兮看着那个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花瓶,又看看徐砚深那副如同完成重大实验般的表情,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暖流和一丝心疼。让一个习惯用数据和逻辑解决问题的人,去触碰感性的、模糊的审美领域,该是多么大的一次跨越。
他接过花瓶,抱在怀里,轻声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徐砚深,认真地说:“沉舟,我知道你的习惯。以后我工作完,会尽量把台面收拾整齐。你……你也可以试着接受,生活中偶尔有一点‘无序’的美,好吗?”
徐砚深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带着理解和妥协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共同的‘秩序协议’,允许一定范围内的弹性波动。”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他们都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不断磨合、调整、相互妥协的过程。就像非平衡态热力学描述的那样,一个远离平衡的开放系统,需要通过与外界持续交换物质和能量,才能维持一种动态的、充满生机的稳定状态。
他们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非平衡系统。因差异而吸引,因摩擦而成长,因彼此的调整和付出,而持续焕发着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