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格物院内,气氛与江西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却同样凝聚着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
皇帝的特旨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优质的铁料与炭火得以源源不断运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重的压力与期望。
院使鲁胜,这位曾经的顶尖匠户,如今身着六品官袍,却依旧习惯性地挽着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
他正站在一座新砌的、规模更大的高炉前,声若洪钟地指挥着工匠们进行“正德甲II型”速射炮最关键部件——线膛炮管的首次整体浇铸。
“都给俺打起精神!火候!看准火候!这锅钢水是咱们用新配比炼出来的,徐大人和陈小子算了半个月,就指着它一鸣惊人!”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在下巴汇成水滴,他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徐明远和陈观正伏在一张巨大的绘图纸上,上面勾勒着一种结构前所未有的火器草图——这正是皇帝朱厚照根据某种超越时代的理念,提出的 “新式火铳” 初步构想。其核心在于后装、线膛、并使用定装弹药。
“陛下的构思,真是天马行空,却又直指要害啊。”
徐明远抚着胡须,眼中既有惊叹也有忧虑。
“若能实现后装填,射速必将数倍于前。这线膛确保精度,而定装弹药……”
他看向一旁桌上摆放的几个小纸筒,里面正是格物院根据皇帝提示,经过无数次试验改进而成的颗粒化火药,以及用油脂纸包裹的标准铅弹。
“定装弹药可大幅简化装填步骤,尤其在行军、骑射时,优势巨大。”
陈观接话,他的眼睛紧盯着图纸上几个关键部件的尺寸和数据,“难点在于闭锁机构。要承受膛内火药燃气不泄露,又要开合迅捷可靠……学生演算了十七种结构,目前看来,这种回转闭锁的构想最为可行,但对材质和加工精度要求极高。”
他指了指图纸上一个复杂的机构分解图。
“材质有我们弄出来的复合钢,韧性强度都够!至于加工精度……”鲁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抹了把汗,大手在那图纸上一拍。
“交给俺!大不了不眠不休,用手抠也要给它抠出来!先集中人手,把II型炮的膛线拉出来,积累经验!炮都能拉,这铳管细,更难,但道理相通!”
正说着,一名工匠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
“院使!徐大人!陈先生!成了!第一根II型炮管,拉膛成功了!虽然慢了点,但内壁光滑,线槽均匀!”
三人立刻涌向隔壁的工坊。只见一根犹自带着余温的暗沉色炮管被固定在特制的架子上,内壁在灯光照耀下,可见清晰的、旋转的阴线。
这是格物院工匠们使用陈观设计、鲁胜改进的简易水力拉床,配合超硬质合金拉刀,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取得的突破!
“好!好!好!”
鲁胜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摸着炮管,“就这么干!把经验都记下来,下一步,就照着陛下给的图样,攻坚那个‘新式火铳’!”
陈观立刻拿出炭笔和本子,开始记录各项参数,并测量拉削后的管壁厚度变化。
他知道,这根成功的炮管,不仅仅是一门新炮的开始,更是那杆描绘中的“新式火铳”得以诞生的技术基石。
徐明远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到,由这格物院燃起的星火,即将引燃一场彻底改变战争形态的变革。
速射炮守护国门,而这尚在图纸上的火铳,或将武装起帝国的每一位士卒,将皇权的意志,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威力,投送到任何需要的地方。
“鲁院使,陈观。”
徐明远沉声道。
“将II型炮的数据和样品立刻整理,报送陛下及兵部。同时,‘新式火铳’研发列为格物院头等机密,抽调精干人手,成立专组,由你二人亲自负责!所需一切,我亲自去协调!”
“是!”
鲁胜与陈观齐声应道。
格物院的灯火,彻夜未熄。
那金属的摩擦声、炉火的轰鸣声、以及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迈向工业时代的先声。
这一点星火,正在帝国的腹地悄然壮大,终有一日,将足以燎原,照亮一个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