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精舍。
烛火摇曳,将朱厚照的身影投映在悬挂的巨幅舆图上,那影子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笼罩着整个帝国的疆域。
杨廷和、费宏、以及刚刚被秘密召见的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肃立在下。
“陛下。”
杨廷和声音沉凝,将几分奏报置于案前。
“江西清丈,吴永年借‘新白册’初定人心,然士绅抗税之势已成,夏税征收恐大幅延误。周遇吉奏报,宁王异动频仍,其心昭然若揭。南海方面,文贵调整方略,赵大勇换装新炮后求战心切,恰逢葡、西冲突再起,正是我水师前出立威之机。”
朱厚照的目光从江西扫到南海,最终落在南昌的位置,手指重重一点:
“疖子熟了,脓血总要流出来。宁王不动,朕尚且要等他动,如今他既然按捺不住,正合朕意!”
他转向费宏。
“你的《京报》,下一期头版,刊发户部整理的《清丈释义》与《新政惠民实录》,将广州关税增长、海事商会募股、工坊区吸纳流民的数据,给朕用最大的字印上去!要让天下人知道,朕清丈田亩,不是为了夺民之食,而是为了开万世之利!同时,将鲁胜他们铸成II型新炮、水师列装新炮演练的消息,以‘国朝重器,卫我海疆’为题,放在次要版面。这舆论,不仅要辩驳,更要引导,要让百姓看到希望,让宵小感到恐惧!”
“臣遵旨!”费宏心领神会,这是要将舆论战从防守反击转向主动进攻,用实实在在的成果凝聚人心。
“石文义。”
“臣在!”石文义踏前一步,身形如铁塔。
“京城里,那些和宁王府暗通款曲的虫子,清理得如何了?”
“回陛下,已锁定三十二人,证据确凿。只待陛下令下,即可收网。”
“收网!”朱厚照语气森然,“但要记住,朕要的不是几颗人头,而是他们与宁王勾结的铁证!动作要快,要狠,打掉宁王在京城的耳朵和爪子,让他变成聋子、瞎子!”
“是!”石文义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领命而去。
江西,吉安府外,周遇吉大营。
祁山快步走入,递上一封密信。
“都督,京里石指挥使的手书,京城开始清洗了。另外,格物院徐大人派人送来消息,言II型炮及首批弹药已由京营精锐押送,走水路南下,不日即可抵达!”
周遇吉精神一振,展开地图。
“好!传令全军,做好接装准备。通知吴永年,京中已有决断,让他放手去做,务必在夏税收缴期限前,将泰和清丈做出个样子来!这是掐断宁王潜在粮饷的关键一步!”
他目光锐利地指向鄱阳湖方向:
“宁王倚仗的,无非是水道便利和鄱阳湖的水寨。待新炮一到……本督要亲自去试试,是他的水寨硬,还是格物院的新炮硬!”
泰和县,田间。
吴永年接到了周遇吉的传信和皇帝嘉奖的明发邸报,心中暖流涌动,更感责任重大。他深知,自己这里的丈量尺杆,牵动着整个帝国的神经。
“陈小莫,陈二牛!”他召集核心属下。
“张榜,宣布陛下德意,重申清丈后赋税定额,承诺绝不多征一文!同时,将张承宗等大户历年‘飞洒’、诡寄的田亩、税粮数目,择其证据确凿者,同样张榜公示!他们不是要抗税吗?那就让全县百姓都看看,是谁在逃避皇粮国税,是谁在蛀空帝国根基!”
这是一招险棋,近乎撕破脸皮,但也最能激化矛盾,逼迫对方亮出底牌。
吴永年要在宁王举起反旗之前,最大限度地在道义和事实上,削弱其在地方上的根基。
月港,外海。
赵大勇站在“镇海”舰的船头,望着远方海天一色的交界处。
舰队已完成换装,新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手中握着文贵的手令:“相机行事,扬威慑敌。”
“报——将军!前方发现葡萄牙武装商船队,正在追逐几艘我大明商船!”
“好家伙,送上门来了!”赵大勇眼中战意勃发,“传令!各舰依预定战术展开,抢占上风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炮!咱们今天,先跟这群红毛鬼,打个招呼!”
格物院,灯火通明。
鲁胜看着刚刚完成组装的第一批“正德甲II型”速射炮被小心翼翼地装上特制的马车,抹了把汗,对徐明远和陈观道。
“家伙送走了,咱们也不能闲着!陛下要的新式火铳,闭锁机构还得改!陈小子,你算出来的新参数,俺觉得可行,咱们连夜再铸一套核心件!”
陈观扶了扶眼镜,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院使,根据II型炮的拉膛数据,我已优化了火铳膛线的设计,或可提升良品率一成半!”
徐明远看着干劲十足的二人,又看了看案头赵大勇请求加快新舰建造的文书,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从江西到南海,从朝堂到田野,每一处都在等待着格物院燃起的这点星火,能更快地形成燎原之势。
惊雷潜涌于九地之下,一张由皇权、军威、技术、舆论与民心共同编织的天罗地网,正伴随着改革的铁腕,向着大明每一个腐朽的角落,缓缓而坚定地覆盖下去。
时代的巨轮,在无数人的推动与挣扎中,正发出沉闷而不可阻挡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