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深处最后的震颤终于咽了气,悬浮的尘灰像被抽走力气的蝶,慢悠悠落进凝滞的黑暗里——那灰粒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却裹着镜影破碎后残留的、类似碎镜碴的锐利气息。吴明玉简最后一行墨字,像淬了冰的蚕丝,死死缠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当‘我们’变得完美无缺时。”
“这地方待不得。”墨渊指尖扣着半枚断裂的青铜机关片(方才破解防御时残留),率先从眩晕中回神。他眉峰拧成一道深纹,目光扫过斑驳石壁——那些因核心碎片融合而龟裂的纹路正缓缓愈合,石壁深处却传来“咔嗒”的细响,像有庞然大物在暗处磨牙。“节点能量在平复,但地下空间要么会陷入‘休眠’,要么就会慢慢塌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他多劝,钱多多已急得踮脚,从储物袋里薅出那张泛黄发脆的兽皮,指尖灵光裹着细碎金芒点上去,星图上的微光像活过来的萤火虫,在东北方位亮得刺眼:“东北七百里!星图标了处中继点,古修度量衡换算成现在的路程,误差超不过十里!先逃出这鬼墓再说!”
团队的执行力在此刻骤然凝聚。云逸指尖抚过玉简冰凉的纹路,那触感像摸到了吴明前辈残存的气息,他将玉简贴身揣进锦袋,与心口的核心碎片紧紧相贴。丹田内,平衡种子骤然泛起暖光,细如发丝的法则丝线钻出来,轻轻缠上核心碎片——那共鸣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近乎不安的确认,让他心口发沉。他压下思绪,朝众人颔首示意。
撤离比预想中顺利。或许是核心融合后古墓防御机制衰退,又或许是镜影兽的崩溃带走了最后一丝躁动。他们沿着甬道疾行,甬道里飘着镜影兽残留的焦糊金属味,脚下青石板沾着机关渗出的黏腻油脂,踩上去发滑。墨渊走在最前,指尖灵力凝成细针,精准点向暗处的机关眼,那些锈蚀的铜制触发装置一碰便“哗啦”碎成齑粉,连半点阻碍都未曾留下。
当第一缕泛着暗红的天光刺破甬道黑暗,落在众人脸上时,连粗豪的赤焰都忍不住眯起了眼——那光不像寻常日光那般暖,落在皮肤上带着涩涩的触感,混着坠龙岭特有的土腥味,瞬间将古墓的阴冷驱散。身后的山丘突然“轰隆”一声闷响,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扬起的尘土像黄色巨浪,转瞬又被无形力量压下,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坡,仿佛那座古墓从未存在过。
“埋得倒挺严实。”赤焰回头瞥了眼,咂着嘴搓手,“可惜了里面那些刻纹砖瓦,要是抠几块完好的,说不定能卖给城里古董商,换两壶好酒!”
钱多多立刻翻了个白眼,拍掉他沾土的手:“你是不是缺根筋?那地方邪门得能吞影子,咱们全须全尾出来就该烧高香了,还惦记砖瓦?省点力气赶路,我的疾风符就剩三张,得算着用!”
“先离开这片区域。”苏婉清抱着瑶琴,指尖轻搭琴弦,琴身传来细微震颤——那是她感知到的周遭灵力波动。她秀眉微蹙,声音压得很低:“烈阳宗的搜捕阵说不定还在附近转,万草堂上次见了我们就躲,态度暧昧得很,别在此多做停留。”
云逸深吸一口外界微凉的空气,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味涌入鼻腔,体内灵力因核心碎片的融合运转得愈发圆融,连长期困扰他的“能量饥渴感”都淡了许多。他辨了辨方向(主要靠墨渊的无声指引,以及种子对星图坐标的模糊感应),抬手指向东北:“走吧。”
七百里路程,对筑基期修士而言本不算远,但为了省灵力、避眼线,他们选择徒步与低空掠行交替,穿行在坠龙岭边缘的丘陵与疏林间。路途枯燥,吴明玉简带来的阴霾却在沉默中发酵,像受潮的霉斑,悄悄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憋死俺了!”赤焰终于忍不住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石头“咕噜噜”滚出老远,打破了半日的寂静,“那玉简说的‘完美无缺的自己’,到底是啥玩意儿?方才那些黑镜子假货就够能打了,要是真有个连俺吃饭用海碗还是陶碗都知道的假货,岂不是得把俺揍趴下?”
这粗豪一问,让所有人脚步都顿了顿。
墨渊垂眸看向地上自己的影子——日光下,那影子竟微微晃动,像有了生命。他沉声道:“镜影兽复刻的不过是形与力,像照着模子刻的木偶,虽能模仿招式,却少了‘灵’。可若真有能复刻记忆、情感乃至‘道’的存在……它就不是木偶了,而是一面照得出你灵魂的镜子。”他看向云逸,眼神凝重,“它会记得你破局时的直觉,会模仿你握剑的姿势,甚至会在你犹豫时,做出和你一模一样的迟疑——到那时,你怎么确定,站在面前的不是另一个‘你’?”
苏婉清指尖划过琴弦,弹出一个低沉的音,音波裹着寒意落在众人耳边:“更可怕的是情感共鸣。它若知道赤焰会护着我,钱多多会把最后一张符箓让给云逸,墨渊会在危险时挡在最前——它根本不用伪装偷袭。”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它会以最完美的姿态融入我们,会在我弹琴走调时笑着调侃,会在赤焰怕鬼时故意装凶壮胆——你会下意识依赖它,甚至忘了,它本就不是我们的同伴。”
钱多多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捂住储物袋,脸都白了:“那岂不是连我算成本利润的心思都能学去?我压价时故意皱眉头的小动作,藏极品灵石的暗格位置,它都知道?那我钱多多还混个屁!到时候它比我还会砍价,我岂不是要失业了?”
兔坚强趴在他肩膀上,耳朵耷拉着,小爪子捂着自己的迷你储物袋,用力点了点头,发出“咕叽”一声(翻译:本兔的极品胡萝卜埋藏点也保不住了!)。
云逸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储物袋里的旧玉佩——那是他刚入道时师父所赠,边缘早已被摸得光滑温润。他悄然开启平衡视野,内视丹田:平衡种子像一颗温润的月轮,缓缓旋转,核心碎片则如星辰般悬在旁侧,法则丝线在两者间织成细密的网,像一个微缩的天地。
“完美无缺……”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同伴们熟悉的脸庞,“吴明前辈特意强调这个词,或许是在提醒我们——镜影兽因追求‘完美同步’,才会在我们制造的‘混乱’中崩溃。那么更高级的复制体,它的‘完美’,弱点或许就在我们的‘不完美’里。”
他笑了笑,语气带着豁然:“我们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我路痴,每次御剑都会偏航,得靠墨渊指引才能归队;墨渊有强迫症,摆放符箓必须按品级排序,差半分都要重新摆;赤焰大哥怕鬼,上次在古墓里听到异响,偷偷抓着我的袖子不放;苏姑娘弹琴总走调,却坚持用琴音给我们疗伤;钱多多抠门,却会在我们受伤时,毫不犹豫掏出最贵的疗伤药;兔坚强贪吃还挑嘴,却会把最甜的胡萝卜分给我们。”
“这些不完美,不是缺点,是我们活过的痕迹。”云逸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赤焰大哥的海碗,不是喜欢大,是当年在战场上,碗小盛饭不够吃,耽误打架——这是他的过往,是他的‘道’。一个完美的复制品,能模仿你用海碗吃饭,却模仿不出你握碗时,想起战友的酸涩;能模仿你弹琴,却模仿不出你想护着我们的心意。”
赤焰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声音震得树叶哗哗响:“对!云逸小子说得太对了!那假货就算知道俺用海碗,也懂不了俺这海碗里的滋味!它就是个没根的玩意儿!”
苏婉清掩嘴轻笑,眼底的阴霾散去大半:“如此说来,我那不算悦耳的琴音,反倒成了最好的‘防伪标识’?”
钱多多精神一振,拍着胸脯道:“可不是!我的砍价技巧是千锤百炼的‘活学问’,全是临场应变的心思,它想复制?成本太高,不划算!”
墨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像冬日暖阳般带着暖意:“应对之道,不在外寻,而在内省。保持本真,接受彼此的不完美,警惕任何‘无懈可击’的状态。尤其是……”他看向云逸,语气凝重,“当出现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完美方案’时。”
云逸重重颔首,丹田内的平衡种子传来清晰的赞同波动,那丝不安终于淡了些。
话题虽沉,但这番讨论后,众人心头的压抑散了大半。明确了“不完美即真实”的方向,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底气,连赶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数日后,他们终于接近星图标注的坐标。这里已远离坠龙岭主脉,是一片地势平缓却植被茂密的古林边缘,远处连绵的灰白色石林被青苔覆盖,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像一群沉默的巨人。空气中弥漫着青苔与腐叶的腥气,吸进鼻腔里凉丝丝的。
“坐标指向石林深处。”钱多多对照着兽皮和简易罗盘,指尖点在罗盘上跳动的指针上。
就在他们准备进入石林探查时,侧前方的密林中突然传来“轰”的巨响,紧接着是灵力碰撞的爆裂声,夹杂着修士的怒吼与妖兽的嘶吼——那嘶吼像砂纸磨过铁皮,刺耳得让人耳膜发疼。
“有人。”墨渊立刻示意众人收敛气息,身形掠到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树干后,众人紧随其后。
透过茂密的枝叶望去,空地上,七八个身着青色劲装的修士正围着一头妖兽激斗。他们衣襟上绣着流云纹路,正是流云剑宗的人。那妖兽体型硕大如小山,形似野猪却背生骨刺,泛着金属光泽的獠牙上沾着暗红的血,每一次冲撞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修士们剑光掌影纷飞,配合默契,却渐渐左支右绌——已有两人挂彩,肩头的血染红了青色劲装,其中一人正是当初在黑山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风。
“吼!”妖兽突然人立而起,背部骨刺如弩箭般暴射,覆盖范围极广。流云剑宗众人纷纷闪避格挡,阵型瞬间散乱。妖兽趁机低头,獠牙对准了一名灵力耗尽、踉跄后退的女修,狂暴冲去!
那女修脸色煞白,瞳孔骤缩,眼看就要被獠牙穿透胸膛。
“救人。”云逸低声道。流云剑宗是他们在此界少有的善缘,且此地靠近星图坐标,任何变故都可能影响目标。
赤焰早按捺不住,闻言咧嘴一笑,身形如炮弹般射出,后发先至,在獠牙即将触及女修的前一瞬,一拳砸在妖兽狰狞的侧脸上!
“嘭!”
沉闷的响声如击巨鼓,重逾千斤的妖兽竟被砸得横飞出去,撞断两棵碗口粗的小树,晕头转向地晃着脑袋,一时爬不起来。
流云剑宗众人惊魂未定,看向突然出现的赤焰,以及随后走出的云逸等人,先是一惊,待看清赤焰标志性的魁梧身材和云逸清瘦的脸庞时,林风不顾肩头剧痛,踉跄着上前,惊喜叫道:“是……是黑山城外的几位道友!”
“正是。”云逸上前,目光扫过受伤的弟子和瘫在地上的妖兽,“诸位没事吧?这钢鬃箭刺兽向来栖息在蛮荒古林深处,怎会跑到这石林外围?”
林风一边给同门涂抹疗伤药,一边苦笑着解释:“多谢道友再次相救!我们是奉宗门之命,来这‘鬼嚎石林’外围探查。月前开始,石林深处不时传来诡异声响——白天像万鬼哭嚎,晚上又似金铁交鸣,还伴着奇异的空间波动。附近村落已有村民莫名昏厥,醒来后记忆错乱。我们本是先锋小队,没想到在外围就碰到这不该在此的凶兽……”
他顿了顿,脸上写满忧虑:“不瞒诸位,我们先前派入石林的一支小队,已经三日未归,传讯符也石沉大海了。”
鬼嚎石林?空间波动?记忆错乱?
云逸与墨渊、钱多多交换了一个眼神——星图坐标指向这里,绝非巧合。
“几位道友,”林风包扎好伤口,诚恳拱手,“此处离我宗临时营地不远,可否移步一叙?一来容我们稍作答谢,二来……关于石林的异状,诸位修为高深,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云逸抬头看向那片暮色中的石林,墨色已渐渐泼洒在青苔石柱上,让那些沉默的巨人愈发诡谲。石柱缝隙里传来“呜呜”的风声,夹杂着细微的低语,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他丹田内的平衡种子突然剧烈晃动,法则丝线疯狂缠绕着核心碎片,那种共鸣比在古墓时强烈数倍——仿佛石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重重迷雾,无声地呼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