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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前一日,傍晚。

地宫密室,烛火静燃,将墙壁上的铜管映照得如同某种怪物的复眼。

空气里弥漫着冷硬的铁锈味和淡淡的墨香。

一名锦衣夜不收单膝跪地,呈上一份用蜡丸封口的密报。

朱祁钰接过,没有打开,只是将其放在桌案上,与另一份刚刚从南宫监听记录中誊抄出的供词并排放在一起。

两份情报,一份来自潜伏在敌人身边的暗桩,一份来自敌人自己的窃窃私语。

它们相互印证,构成了一份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叛乱计划书。

朱祁钰将那份誊抄的供词展开,推到于谦和罗通面前。

“都看看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们的对手,把考卷答案都给我们了。”

于谦与罗通凑上前,目光落在纸上。

那上面,用精瘦的字体,详细罗列着每一个细节。

【时:景泰元年,十月十五,子时。】

【号:天王盖地虎。】

【人:石亨率三千人攻玄武门;张軏、朱仪各率一千人,分头抢占东华门、西华门。】

【策:入宫后,直扑南宫,拥太上皇登奉天门,昭告天下,清君侧。】

纸的末尾,还附着一份长长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显赫的勋贵家族。

罗通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不是后怕,而是被皇帝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彻底震撼。

于谦抚着长须的手,也停在半空。

他看着那份计划书,再看看龙椅上神情淡漠的年轻帝王,心中只剩下四个字。

如见神明。

朱祁钰拿起那份计划书,没有多看一眼。

他将纸凑到烛火上,火苗“呼”地一下舔上纸角。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将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一个个吞噬。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后化作一缕轻飘飘的灰烬,落在桌案上。

“好了。”

朱祁钰吹散了那点灰烬,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

“戏,该开场了。”

当晚,奉天殿临时加开了一场小朝会。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当众宣布了明日祭天的详细仪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不时被几声低咳打断。

“此次祭天,旨在为国祈福,不宜大张旗鼓。”

他环视阶下百官,目光在石亨等人脸上短暂停留。

“随行护卫,从简,一千人足矣。”

“其余禁军,各归其位,恪尽职守,切勿扰民。”

石亨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

紧接着,朱祁钰又“体恤”地补充了一句。

“京营主力,便留守城内,以防宵小。”

他顿了顿,仿佛在思索。

“城中防务,就由武清侯、成国公、都督张軏,几位老成持重的将军,共同节制吧。”

这番话,如同一道天雷,劈在石亨的脑海里。

他整个人都懵了。

狂喜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皇帝不仅自己主动出城,削减护卫,还把城防大权,亲手“交”到了他们手里!

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

这是老天爷把皇位从那病秧子手里夺过来,硬塞进他们的怀里!

石亨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他连忙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他身后的张軏、朱仪等人,也是一个个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如同看到了脱光衣服的美人。

于谦出列,想要劝谏。

“陛下,护卫从简,恐有不妥……”

“无妨。”

朱祁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有诸位爱卿在,朕,放心。”

说完,他便起身,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摆驾回宫。

石亨跪在地上,恭送圣驾,头颅深深地埋在地砖上。

那张看不见的脸上,早已布满了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朝会一结束,他立刻秘密召集所有同党。

“都听到了吗?”

石亨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计划,正式启动!”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

一列算不上盛大的车驾,缓缓驶出皇宫,朝着城南的天坛斋宫而去。

石亨站在一座酒楼的二楼,推开窗户,遥遥望着那列队伍。

他看着那明黄的御辇,看着那飘扬的龙旗,看着车队在夕阳的余晖中,一点点远去。

他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他不知道。

当那列车驾彻底消失在宫墙的拐角之后。

御辇之内,那个穿着龙袍的“皇帝”,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与朱祁钰有七分相似,却毫无神采的脸。

他只是一个替身。

而真正的朱祁钰,此刻早已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

他没有走任何一道宫门。

他通过一条直通地下的幽深密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密道的尽头,是一处不起眼的民房。

民房之外,袁彬和数十名最精锐的锦衣卫,早已牵着战马,肃立等候。

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朱祁钰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病弱之态。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巍峨的紫禁城轮廓。

夜幕正在降临,将那座巨大的宫殿,一点点吞噬。

“袁彬。”

“臣在。”

“传朕的口谕。”

朱祁钰的声音,在渐起的夜风中,冰冷如铁。

“告诉罗通,告诉于谦。”

“蛇,已经出洞了。”

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四蹄翻飞,朝着城外的西山大营,疾驰而去。

身后,数十骑锦衣卫,如影随形。

一场猎杀,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