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龟兹王宫,不同于乾元宫的阴冷死寂,自有一种沉淀的安宁。
然而,在龟兹王的书房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龟兹王坐在铺着华丽织毯的宽大座椅上,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眉头微锁。
苏提娅王后坐在他身侧,温柔的面容上也带着一丝忧色。
弥闾、阿依慕、甚至连疏勒月和最跳脱的巴哈尔,此刻都安静地坐在下方,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父王,母后,” 弥闾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东边商队带来的消息,想必你们都知道了。萧国皇帝的搜寻范围,已经明确覆盖到了西域诸国。”
腾格里王沉声道:“嗯,国书副本我看了。萧执……这位年轻的皇帝,手段酷烈,意志坚决,为达目的,恐怕不会轻易顾及邦交礼仪。” 他目光扫过自己的子女,“他寻找的‘魂魄’,目标明确,手段……近乎疯魔。”
苏提娅王后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弥闾:“弥闾,你当初将伽颜华带回来,只说他处境堪忧,是故人之后,需要我们庇护。如今看来,他的身份,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特殊。”
她的目光温和却锐利,带着母亲的洞察力,“他与那位萧国皇帝,究竟是何关系?萧执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触及招魂这等虚无缥缈之事,绝非寻常。”
此言一出,阿依慕、疏勒月和巴哈尔也都看向了弥闾。
他们真心喜爱、呵护伽颜华,但并非对其过往一无所知的好奇,而是出于担忧,想要更清楚地了解他可能面临的危险。
弥闾知道,此刻已无法再完全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马奶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复杂,将所知道的部分真相,用一种相对委婉但核心明确的方式道出。
“父王,母后,还有你们,” 他看向王姐和弟弟妹妹,“伽颜华,他本名沈沐,曾是萧国宫中……最顶尖的影卫之一。”
“影卫?” 巴哈尔惊呼出声,他难以将那个安静、苍白、需要保护的伽颜华与传闻中神秘莫测、身手诡谲的皇家影卫联系起来。
阿依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想起伽颜华偶尔流露出的、与寻常贵族子弟截然不同的沉稳气度,以及那次在草原上不经意间展现出的精湛骑术和隐约的锋芒。
疏勒月则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更多的心疼。
影卫?那该经历过多少残酷的训练和生死考验?
弥闾继续道,声音低沉:“他并非自愿入宫,身世坎坷。因缘际会,曾数次于危难中救下萧执的性命。然而……”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冷意,“萧执对他的‘看重’,并非赏识,而是一种……扭曲的占有。将他禁锢于深宫,剥夺其自由,折辱其尊严,甚至……以药物废其内力,视其为独属的禁脔。”
“什么?!” 苏提娅王后失声,脸上浮现出愤怒与难以置信,“竟有如此……如此不堪之行径!” 她身为母亲,完全无法想象一个少年要经历何等绝望。
龟兹王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拳头握紧:“身为君王,竟行此等悖逆人伦、强取豪夺之事!简直……混账!” 他戎马半生,崇尚的是草原的豪迈与光明磊落,对萧执这等行径极为不齿。
阿依慕紧紧抿着唇,疏勒月眼圈已经红了,巴哈尔更是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那萧执就是个混蛋!”
弥闾看着家人的反应,心中稍定,继续说道:“沈沐……伽颜华他不堪忍受,曾试图逃离,却失败了。最后一次……便是在萧执万寿节当日,于断魂崖上,被逼至绝境,选择了……纵身一跃。”
他省略了其中许多血腥与不堪的细节,但仅仅是这简单的描述,已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那份惨烈与决绝。
书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许久,腾格里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以,萧执如今这般疯魔地搜寻,甚至将手伸到西域,是因为他认定沈沐已死,却连魂魄都不肯放过?还是……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弥闾沉吟道:“根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萧执主要是在搜寻能‘招魂’的高人,似乎更倾向于相信沈沐已死。但他多疑成性,搜寻范围如此之广,难保不会有蛛丝马迹指向西域。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提娅王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龟兹宁静的夜空,语气坚定而充满母性的力量:“无论他曾经是谁,经历过什么。从他踏入龟兹,成为‘伽颜华’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们的孩子,是龟兹王室要守护的人。”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丈夫和每一个孩子:“他的过去,是他的伤痕,不是他的罪孽。萧执的暴行,天理难容!如今伽颜华在我们这里获得了新生,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将魔爪伸向他!”
“母后说得对!” 疏勒月第一个跳起来,擦掉眼角的泪花,小脸上满是坚决,“谁敢来抢伽颜华,我第一个不答应!”
弥闾重重捶胸,发出沉闷的响声:“父王,母后!我阿史那·弥闾以天山之神起誓,即便不是伽颜华,只是龟兹的一个普通百姓,我也必用生命守护!若有人敢来冒犯,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阿依慕虽未说话,但那双与弥闾相似的琥珀色眼眸中,闪烁着同样坚定的光芒,她轻轻点了点头。
龟兹王看着团结一心的家人,脸上露出了欣慰而豪迈的笑容:“好!这才是我草原的儿女!龟兹虽不及萧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但我们位于西域腹地,有天险可守,有盟邦可依!他萧执的手,再长,想要伸到我龟兹王城来抢人,也没那么容易!”
他看向弥闾,命令道:“弥闾,加强王宫守卫,特别是曦光院周围的警戒,启用我们最可靠的暗卫。所有通往王宫的道路,增派巡逻,严查陌生面孔。与各国往来的商队、使团,都要仔细甄别。”
“是,父王!” 弥闾躬身领命。
“阿依慕,疏勒月,巴哈尔,” 腾格里王又看向另外三个子女,“你们平日与伽颜华最为亲近,要多留意他的情绪,但切记,不要让他感受到压力,不要让他觉得我们是因惧怕萧执才如此。我们要让他知道,这里是他的家,我们是他可以完全信赖的家人。”
“我们明白!” 三人异口同声。
这一刻,龟兹王室的最高层,在静谧的夜色中,立下了共同守护沈沐的誓言。
他们清楚前路的潜在风险,但家族的温情与草原人的仗义,让他们选择了毫不犹豫地站在这个饱经创伤的少年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