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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苻坚在洛阳紫宸殿被那沉重如山的无力感笼罩,仿佛每一滴落下的雨点都敲击在他心坎上时,黄河白马段,那积蓄了数日、压抑了太久的天地方量,终于以最暴烈、最残酷的方式,彻底撕碎了人类用泥土和意志构筑的脆弱防线。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随即又被更勐烈地撕碎。

就在大部分抢修人员拖着疲惫不堪、几近虚脱的身体,刚刚踉跄着撤离到后方那道稍高的土梁上,许多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回望那片他们奋战了数个日夜、此刻却如同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般的堤坝——

“喀啦啦——嘣!!!”

一声绝非人力所能发出的、沉闷到极致的断裂声,如同沉睡地底的巨兽嵴梁被硬生生折断,猛地从堤坝核心深处迸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恐怖,瞬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暴雨的喧嚣,甚至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骤停!

紧接着,是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仿佛有雷神在堤坝内部挥舞着巨锤,疯狂敲击!

肉眼可见地,白马段那道如同丑陋伤疤般的巨大纵向裂缝,勐地张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宽度!浑浊的河水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流,疯狂向内倒灌、挤压、撕扯!高达数丈的夯土堤身,再也无法承受这内外交攻的巨力,开始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大块大块地向下坍塌、崩解、滑落!夯土块坠入激流,溅起混浊的巨浪,旋即被更大的水流吞没。

这崩溃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缓慢而又无可阻挡的必然性。先是东侧近百丈的堤顶整体向下沉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脚踏入深渊,上面的旗杆、临时搭建的窝棚、来不及运走的物料,瞬间消失无踪。然后,以此为突破口,崩溃如同瘟疫般向两侧急速蔓延!夯土在水的浸泡和冲击下变得酥软,成片成片地瓦解,被奔腾的黄河水贪婪地吞噬、带走。

最终,伴随着一声最为猛烈、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的轰然巨响,一段长达近一里的堤坝彻底消失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边缘不断在洪流冲刷下崩塌扩大的豁口,赫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积蓄了太久力量的黄河水,此刻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它不再是流淌,而是喷射!是碾压!是毁灭一切的狂潮!一道混合着泥沙、草木、残骸的,高达数丈的黄色浊浪之墙,如同一条被囚禁了万年的黄色恶龙,发出了挣脱枷锁后震天动地的咆孝,从决口处喷薄而出!

这水墙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堤坝下游那片毫无防备的、低洼的平原地区,疯狂地扑压过去!速度之快,远超奔马!

洪水过处,万物凋零。

刚刚还泛着青绿的农田,瞬间被浑浊的泥浆覆盖、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些冒着炊烟的村舍,在洪峰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土坯墙被轻易推倒,茅草屋顶被整体掀起、卷走,粗大的房梁如同火柴棍般在激流中翻滚、断裂。碗口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或被水流拦腰折断,随着浪头起伏。

更为凄惨的是那些生灵。来不及随大部队撤离,或因各种原因滞留在低洼处的零星民夫、以及堤坝后方村落里那些心存侥幸或行动迟缓的百姓。洪峰袭来的瞬间,微弱的呼喊声、惊叫声便被震耳欲聋的水声彻底淹没。有人被猛烈的水流直接冲倒,卷入漩涡,瞬间消失;有人拼命抱住漂浮的木头、门板,在冰冷的、充满碎屑的浊浪中沉浮挣扎,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更有甚者,被水中裹挟的断木、碎石撞击,顷刻间便失去了生机……

站在后方高地上的太子苻宏,以及所有刚刚死里逃生的抢险人员,都被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许多人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泥泞之中,面无人色。有人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徒劳无功后,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哀嚎。更多的人则是无声地流泪,或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片迅速扩张的、浑黄的死域,仿佛灵魂都被那咆哮的黄河水一并带走了。

苻宏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颊滑落。他看着那道吞噬一切的黄色恶龙,看着那片生养了无数大秦子民、此刻却正化为汪洋的土地,看着那些在洪水中徒劳挣扎的黑点……一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巨大的负罪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他遵照了父亲的旨意,保全了大部分人的性命,却终究没能护住这堤坝,护住这堤坝后的万千家园。这“胜利的撤退”,此刻品尝起来,竟是如此的苦涩与沉重。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酸楚与冰凉。

当白马堤坝彻底崩溃、黄河已然决口的八百里加急,被一个几乎是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泥泞血污、精神已近崩溃的信使,用最后一丝力气送到洛阳紫宸殿时,整个帝国的中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噼中。

“陛……陛下……白……白马……堤……堤坝……全垮了!黄……黄河……决……决口了——!” 信使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直接晕死过去,手中的军报掉落在地,那上面似乎还沾染着黄河水的浑浊与冰冷。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先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最坏的结果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所有重臣都感到一阵眩晕。工部尚书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摇晃。就连一向沉稳的郭质,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御座之上,苻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那份沉甸甸的、仿佛带着灾区百姓哭嚎的军报。他的手,稳得可怕,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一字一句地看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烙在他的心上。决口宽度……水量估算……初步波及范围……虽提及太子等人已安全撤离,但……“下游村落,恐十不存一”……

他放下军报,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但那血丝之下,却不再是之前的无力与彷徨,而是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残酷现实淬炼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湖面。

“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天灾无情,非战之罪。”

他没有时间去悲痛,没有资格去追悔。灾难已经发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并且,必须处理好这一切。

“即刻起,朝廷进入最高紧急状态!所有政务,一切以救灾为第一要务,为此让路!”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位大臣,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迅速的命令,语速快得惊人:

“敕令陈留、济阴、东郡及所有可能受波及之下游州郡!全力开放所有官仓、义仓,设立粥棚,接纳安置灾民!胆敢有延误、克扣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

“敕令太医署!立刻组织所有可用医师,携带防治伤寒、腹泻、外伤之药材,火速前往灾区!严令各地,必须确保饮水煮沸,深埋人畜尸体,全力防疫!疫病若起,罪同资敌!”

“敕令工部、户部!立即联合派出干员,前往灾区勘查具体灾情,统计损失,评估重建所需之物料、钱粮!朕要在五日内,看到初步方略!”

“传朕旨意,昭告天下:所有受灾郡县,免除三年赋税!所有死难者,朝廷从优抚恤!所有无家可归者,朝廷助其重建家园!所需钱粮,由国库和内帑共同承担!”

他的思维缜密,反应迅速,几乎涵盖了救灾的方方面面——安置、防疫、勘查、重建、抚恤。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因自然之威而感到无力的凡人,而是重新变回了掌控帝国命运、肩负万千生灵的帝王。灾难可以摧毁堤坝,可以淹没家园,但不能摧毁他的意志,不能动摇他稳定局势、救济苍生的决心。

朝会散去,重臣们带着沉重的使命匆匆离去。紫宸殿内,只剩下苻坚和寥寥数名内侍。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殿门前,望着东方那片依旧阴云密布、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雨水飘洒进来,打湿了他的龙袍前襟,带来刺骨的凉意。

那里,浊浪滔天,生灵涂炭。那里,有他无数的子民正在冰冷的水中挣扎,有无数的家庭在瞬间支离破碎,有无数的哭声被风雨和波涛吞没。

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沉重责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的情绪,如同这连绵的阴雨,浸透了他的身心。他下令撤退,保全了数万青壮,却终究未能阻止这泽国千里的惨剧。这道黄河决口的伤疤,将永远刻在帝国的肌体上,也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朕,或许……终究未能完全逆天而行……”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下一刻,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然,天灾虽猛,人心不可摧!朝廷不可乱!朕,更不能倒!”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帝国前所未有的艰难时期。救灾、防疫、维稳、重建……千头万绪,困难重重。那些失去家园的亲人的百姓会如何?那些本就对朝廷不满的势力会否趁机作乱?国库能否支撑如此巨大的消耗?……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挑战。

但他更知道,他必须挺住。他要用尽一切力量,去抚平这道伤口,去安顿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去重建那片被摧毁的家园。这不仅是为了帝国的稳定,更是为了他心中那份源自穿越者灵魂的、对这个时代人民苦难的悲悯与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