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白马决口的噩耗,如同瘟疫般随着溃堤的黄河水,迅速蔓延至下游广袤的区域。昔日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沃野平原,在短短数日之内,化作了一片浑黄死寂的汪洋。水面之上,漂浮着断木、草屑、破碎的家具,甚至还有泡胀的牲畜尸体,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惨烈。浑浊的泥浆覆盖了一切,只有少数高大树木的树冠和残存的屋顶,如同孤岛般顽强地探出水面,标记着这里曾经是村庄和田野。

雨势虽略有减小,但天空依旧阴沉如铅。太子苻宏乘坐着小舟,在亲卫的护卫下,艰难地穿行于这片新生的“泽国”之中。越是深入,他的心便越是沉入谷底。

水面上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淤泥、腐烂物和若有若无尸臭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偶尔能看到抱紧树枝、面色蜡黄、眼神空洞的幸存者,看到官军的小船正在打捞顺流而下的浮尸,也看到了更多漂浮着的、已经辨认不出面目的肿胀躯骸。一些地势稍高的土丘、城墙之上,挤满了密密麻麻、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望着脚下的滔滔洪水,脸上写满了茫然、悲痛与对未来深深的恐惧。

“殿下,前方就是被彻底淹没的李家集……据逃出的乡老说,全镇千余口,怕是……怕是没能跑出来多少……” 一名本地向导声音哽咽地指着前方一片宽阔的水域,那里连屋顶都几乎看不见了。

苻宏紧紧抿着嘴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能勉强压制住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悲恸与负罪感。他亲眼见证了自然的狂暴,也亲眼目睹了这狂暴所带来的、远超想象的毁灭。他遵照父命撤离,是正确的,保住了数万精锐和民夫,但面对这眼前炼狱般的景象,那份“正确”带来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加速去最近的安置点!” 苻宏哑着嗓子命令道。他不能沉溺于悲伤,他必须行动起来,他是大秦的太子,是父皇在此地的代表,是这些绝望百姓此刻所能仰望的最高希望。

洛阳紫宸殿,已然变成了一个高效的救灾指挥中枢。苻坚几乎是不眠不休,所有的奏报都直接呈送御前,所有的决策都力求最快速度下达。

户部调拨的粮食、药材、布匹,正通过尚未被完全切断的官道和水路,源源不断地运往灾区。工部派出的勘查队伍,冒着风险测量决口宽度、水流速度,评估堵口复堤的可行性。兵部除了维持秩序,更调动了大量舟船,参与搜救和物资运输。

“陛下,陈留郡急报,灾民数量远超预估,已达十数万众,且仍在增加!各地粥棚虽已设立,然粮食消耗巨大,恐难长继!”

“陛下,济阴郡发现疑似疫病,已有数十人发热呕吐!”

“陛下,东郡有豪强趁机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引发民愤骚动!”

坏消息依旧一个接一个,但苻坚处理起来,却愈发冷静果断。

“令周边未受灾郡县,即刻按比例摊派粮草,火速运往灾区!敢有拖延者,郡守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令太医署增派精干医师,携带特效药材,前往济阴!划定隔离区域,所有疑似病患立即隔离!病死尸体,一律火化深埋!”

“令御史台、刑部,即刻派出巡查御史,驰赴各灾区!严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克扣赈粮、玩忽职守之官吏豪强!查实一个,严办一个,绝不姑息!朕准他们临机专断之权!”

他的命令一条条发出,如同给一台庞大而有些混乱的机器注入了强心剂和润滑剂,推动着整个帝国围绕着“救灾”这一个核心目标,高速而艰难地运转起来。他甚至亲自起草了安抚民心的诏书,以极其恳切直白的语言,承认天灾无情,承诺朝廷绝不抛弃任何子民,并公布了减免赋税、抚恤死难、助建家园的具体措施,命人抄写无数份,在灾区各处张贴、宣读。

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中,一些来自格物院的“小玩意儿”,却意外地发挥了些许作用。

针对灾后净水难题,格物院根据苻坚之前提过的“过滤”概念,紧急设计了一种简易的滤水装置:将底部凿孔的木桶,自上而下依次铺上细沙、粗沙、石子、简易烧制的活性木炭,引导灾民将浑浊的河水倒入,收集下方渗出的相对清澈的水,再加以煮沸。此法虽简陋,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腹泻等水源性疾病的发生。

此外,格物院还赶制了一批利用杠杆和滑轮原理的简易起吊装置,用于打捞沉重的物资、协助清理堵塞河道的大型残骸,甚至帮助搭建更为稳固的窝棚,比单纯依靠人力效率高出不少。

这些“奇技淫巧”在平日里或许会被士大夫嗤之以鼻,但在生死攸关的救灾现场,却因其切实的效用而获得了底层官吏和灾民的认可。消息传回洛阳,苻坚对此大为赞许,下令格物院继续根据灾区需求,研究提供更多实用的辅助工具。

夜深人静,苻坚终于得以片刻喘息。他站在殿外廊下,望着南方那片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儿子疲惫而坚毅的身影,看到灾民们绝望中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看到那滔滔洪水之下埋葬的无数冤魂。

郭质默默来到他身后,递上一杯参茶:“陛下,保重龙体。救灾之事已全面铺开,局势正在逐步控制。”

苻坚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郭卿,你说……朕下令撤退,是对,还是错?”

郭质沉吟片刻,恭敬答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乃唯一正确之举。留存有用之身,方可救更多人,图将来重建。若数万精锐尽殁于堤上,此刻灾区,恐已彻底失控,人间地狱矣。”

苻坚沉默良久,缓缓道:“话虽如此,然眼见子民罹难,家园尽毁,朕心……终难自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然,正因如此,朕更须挺住!天灾可毁屋舍田亩,却摧不垮我大秦子民求生之志,更磨灭不了朕救济苍生之念!”

他的身影在廊灯的映照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独,却又如中流砥柱般,带着一种背负万钧而岿然不动的坚定。黄河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帝国的肌体正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考验,但它的心脏——那位高踞洛阳的帝王,却在巨大的悲痛与压力下,变得愈发坚韧、愈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