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塔的绿灯终于亮起,三盏并列,在暮色中如钉入山脊的火钉。我站在隘口高岩上,目视那光,片刻后转身。长枪交于左手,右手抬起,三指并拢压向眉心——总攻令下。
夜袭部队已潜至北崖渗水区,身形隐于岩隙之间。他们未带火种石,腰间萤石片泛着冷绿,彼此以光辨位。右翼百夫长率伪装溃兵沿古道佯退,脚步踉跄,甲叶作响,刻意暴露破绽。敌哨果然躁动,骨盾阵前移三十步,毒雾喷吐,硫磺味随风卷来。
我未动,只盯住地图上标注的薄弱岩层。水汽在崖壁凝结,正顺着裂隙渗入火油埋设点。工兵队长伏在侧翼,手握引火绳,等待信号。
火攻启动。
烈焰自岩缝喷出,顺着渗水轨迹攀爬,刹那吞噬上层松动石块。轰然巨响中,整段崖壁断裂倾塌,滚石如雨砸落古道入口,尘烟冲天而起。敌军后路被彻底封死,鼓声戛然而止。
前锋回报,岩崩瞬间有士兵目睹锁链刻痕泛出幽红微光,转瞬即灭。我未下令查探,只命中军按原计划推进。此刻每一分迟疑,都是对战局的背叛。
中军踏过焦土,萤石灯列成纵队。行至半途,异变陡生。数盏萤石扭曲,光晕拉长成丝,勾勒出人形幻影,骨铃无风自鸣,三名士兵突然失控挥刃,鲜血溅上萤石,光色转为暗红。
骚乱蔓延。阵型开始动摇。
百夫长依令行事,拔剑斩断幻光萤石,火星四溅中大喝:“焚灯!锁阵!”两名失控士兵被当场格杀,尸体拖离队列。封锁线迅速筑起,其余人背靠背结盾,萤石全数熄灭,仅凭口令传递方位。
我步入乱阵中央,猛地取下头盔,长枪横举,指向那仍在扭曲的幻灯,厉声:“火在心中!敌在眼前!”
无人回应,但呼吸声渐稳。
我持枪突刺,枪尖贯穿幻灯核心。灯体炸裂,碎片飞溅,其中一粒火星击中我掌心,灼痛钻入神经。幻影瞬间溃散,冷风掠过,只剩焦臭余烬。
低头看伤处,掌心裂口蜿蜒,形状竟与火种石残纹如出一辙。我未包扎,只将伤口攥紧,任血渗入枪柄纹路。前方战鼓再起,敌军以骨盾结墙,毒雾弥漫古道残段,右翼部队被困其中,攻势停滞。
工兵队长奔至:“侧壁已探明,非爆破区有天然裂隙,可凿通。”
我点头。镐声响起,岩层被层层剥离。三刻后,通道贯通。我亲自率精锐入内,贴壁潜行。洞中无光,仅凭指尖触壁前行。行至高处,下方传来战吼节奏——那是古龙战鼓的变调,能引动地脉共振,使士兵心神震颤。
我伏于洞口边缘,见鼓手立于石台之上,手持骨槌,正欲再击。
枪出如电。
长枪自高处掷下,贯穿鼓面与鼓手胸膛,将其钉死于石台。战吼中断,敌阵节奏崩解。中军主力趁势强推,盾阵压进,长矛穿隙而入,接连刺倒数名鼓手副手。
敌军开始后撤,但仍据险死守。骨盾层层叠加,形成弧形壁垒,毒雾浓度不减。右翼部队仍被困,视线受阻,无法呼应主力。
我下令:“改信号,绿转红。”
萤石片逐一翻转,红光亮起。这是斩杀令。所有见红光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以防幻象再度混入。
一名士兵突然从毒雾中冲出,浑身焦黑,手中握着半截断矛,高呼:“敌将现身!敌将现身!”
他扑向我脚下,力竭倒地。临死前抬手指向古道尽头一处岩窟,口唇颤动,却未再发声。
我拾起他遗落的矛头,铁质已熔化扭曲,表面残留一层黑灰,似曾浸入极寒又骤遇烈火。这不是战场寻常痕迹。
传令兵匆匆赶来禀报:‘北崖残部称,锁链刻痕刚才异常发光,长达七息,而后恢复常态。’
我未语,只将矛头收入腰囊。此时,工兵在侧道深处凿岩,忽闻一声闷响,镐尖触到硬物。众人停手,扒开碎石,露出一节深埋的黑色骨节,形如龙爪,关节处刻有细密符文,与神国禁典所载古龙封印纹路一致。
工兵欲拔,我制止。此物不可轻动。
“掩回。”我下令,“标记位置,战后处置。”
工兵覆土封迹,插旗为记。我立于高岩,望向敌军最后据点。岩窟前,一名披黑袍者立于高台,双手举骨铃,正欲摇动。铃声未起,但空气中已有波动,如水纹扩散。
我取出随身铜牌,初火纹在红光下隐隐发烫。这枚信物本应是后方安稳的凭证,此刻却在掌心震颤,仿佛回应前方某种存在。
不,不是回应。
是排斥。
我将铜牌收回内袋,拔出长枪。枪杆冰凉,但握柄处的血渍仍在渗出,顺着纹路流向枪尖。那滴血悬于锋刃边缘,迟迟未落。
传令兵高声禀报:“右翼请求突围信号!毒雾加剧,视线全失!”
我抬手,指向岩窟方向:“点燃信号塔。”
火矢升空,在夜幕炸开赤焰。这是最终阶段的指令——三路合围,不惜代价。
中军主力加速推进,盾阵压至骨墙十步之内。右翼借火矢微光摸索前进,开始凿击敌侧岩壁。北崖残部从后方包抄,投石机就位,石弹裹油点燃,准备覆盖射击。
黑袍人终于摇动骨铃。
铃声初起低沉,随即拔高,化为尖锐啸音。三名靠近的士兵当场呕血倒地,耳窍渗血。我感到颅骨震动,视线模糊一瞬,随即咬破舌尖,痛感驱散幻听。
“盾阵跪!”我吼。
前排士兵集体下跪,后排举盾上扬,形成穹顶防御。石弹如雨落下,砸在盾面上发出闷响。敌军也被波及,骨铃声出现断续。
就在此刻,右翼传来爆破声。他们用火油引燃岩缝,炸开一道缺口。十余人冲出毒雾,浑身浴血,但战意未熄。敌军侧翼暴露。
我率精锐冲锋,长枪贯穿两名骨盾兵咽喉。敌将终于现身,身披鳞甲,手持逆鳞巨斧,斧刃黑沉,似能吞噬光线。他未攻我,反而回身劈向岩窟入口,轰然砸开一道暗门。
窟内幽光涌出,非火非磷,呈暗紫色,流动如液。
我止步。身后士兵纷纷停步,无人敢进。
黑袍人立于门内,终于开口,声音不似人语:“你们所信之火,不过是囚笼的余烬。”
他举起骨铃,铃中无舌,却自行震颤。我掌心伤口骤然剧痛,血珠滴落,砸在地面时竟未溅开,而是被泥土吸尽,仿佛地脉在饮。
枪尖的血滴终于落下。
它坠向焦土,尚未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