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忠凝视着黑衣人消失的墙头,目光深沉。
夜风拂过墙头的杂草,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小姐,没伤着吧?姚胖子快步上前,语气关切。
没事。王小姐整理着被扯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但那人......是个女子。
女人?姚胖子诧异地望向墙头,这身手可了得。
我也有所察觉。陆国忠微微颔首,保密局里,果然还是有高手的。
他环顾四周,夜色中的校园重归寂静,只有远处梧桐树叶在风中轻响。
都回去歇着吧。陆国忠收起配枪,后半夜,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三人相视颔首,身影渐渐没入宿舍区的阴影中。
墙头那盏孤灯依旧昏黄,照着一地清冷月光。
天色未亮,晨雾如薄纱般笼罩着教会学校的后巷。
一辆厢式警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小路,停在生锈的铁门外。
何旭一家和王小姐早已提着行李等候多时。
陆国忠和姚胖子抬着门板上的孙卿快步走来,门板随着脚步微微颤动。
孙卿咬紧牙关,额角渗出汗珠,却始终没有出声。
快,搭把手!陆国忠低声招呼。等候在门外的警员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门板,将孙卿安置在警车后车厢中。
何家小姑娘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泪珠不断滚落。
她回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有刚刚熟悉的小伙伴,还有总在走廊里塞给她糖果的皮埃尔神父。
孩子舍不得这里。何太太对姚胖子苦笑,伸手轻抚女儿的头发,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何旭提着箱子催促:快上车吧,别让陆先生久等。
姚胖子望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乱世之中,最苦的永远是这些无辜的人。他不由得想到陈怡霖,若是成了家,有了孩子......
发什么呆!上车了!陆国忠拉开副驾驶座的门,郑重叮嘱,记住,绝对不能让谭七的人靠近半步。
晓得了!姚胖子挥挥手,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我办事,你放心。
晨雾如轻烟般缠绕着这条小路,陆国忠站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目送警车的尾灯在街角渐渐模糊。
他转身走向铁门,生锈的栏杆触手冰凉。
伸手从栏杆缝隙中探入,铜锁一声扣紧,将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封存在了这方院落里。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身侧,车轮碾过积水,发出细微的声响。
陆国忠拉开车门,俯身坐进后座,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的疲惫在密闭车厢里终于显露无疑。
去虹桥路武家。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小李利落地应了一声,轿车平稳调头。
轮胎轧过积水坑,溅起细小的水花。
车子很快汇入清晨稀少的车流,消失在雾气朦胧的街道尽头,只留下两道渐渐淡去的水痕。
武家烧饼铺的炉火正旺,郭大妈利索地从炉膛里取出烤得金黄酥脆的烧饼,芝麻的香气随着热气在晨雾中飘散。几个早起的街坊已经等在摊前,接过热腾腾的早点,笑呵呵跟郭大妈打着招呼匆匆离去。
小李将黑色雪佛兰停在街角,陆国忠快步下车,警惕地环视四周后,径直朝铺子走来。
见一身西装却面带倦容的陆国忠突然出现在店门口,郭大妈惊讶地擦了擦手:国忠,这么早过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在后面揉面的武诚义闻声探出身来,面粉还沾在围裙上:快进来坐,吃过早饭没?
大伯,大妈。陆国忠笑着打招呼,眼底却带着凝重,今天有要紧事,要和二老商量。
郭大妈一边给顾客包烧饼,一边疑惑地问,还跟我们老两口有关系?
是啊。陆国忠在武诚义身旁坐下,不过您二位先忙,顺便给我来两个烧饼垫垫肚子,实在是饿了。
武诚义赶忙盛了碗热豆浆,又端来一盘刚出炉的烧饼。
就在这时,钱丽丽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从楼梯上走下来。郭大妈见状忙说:丽丽啊,怎么不多睡会儿?还早着呢。
没事的妈。钱丽丽轻声应道,今天我也有重要事要和爸妈说。
二老面面相觑,武诚义手里的擀面杖都忘了放下。今天这是怎么了?难得一见的陆国忠一大早跑来就说有要紧事,现在自家儿媳也说要谈重要事,莫不是清明......
炉火噼啪作响,烧饼的香气依然弥漫在小小的店铺里,可空气却莫名凝重起来。
武诚义手里的擀面杖一声落在案板上,他朝郭大妈使了个眼色,声音有些发紧:小娴他娘,这炉卖完就收了吧。
现在就收!我这心扑通扑通跳得慌。郭大妈见店外已无顾客,慌忙开始上门板。
武诚义则手忙脚乱地去捅炉火,火星四溅。
大伯,大妈。陆国忠立即会意,两位老人定是以为武清明出了什么事,你们慢着点,当心闪了腰。不是坏事,是好事。
郭大妈一听不是坏事,手上动作顿时停住,看着上到一半的门板有些不知所措。
钱丽丽轻声劝道,门板还是先上吧,今天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哎,好,听丽丽的。郭大妈这才定下神,继续将剩下的门板一一装上。
铺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只有炉膛里未熄的炭火还在发出微弱的光。
后堂八仙桌旁,武诚义擦了擦额角的汗,和郭大妈一起在陆国忠和钱丽丽对面坐下,两双眼睛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空气中飘散着面粉和芝麻的焦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陆国忠与钱丽丽交换了一个眼神。钱丽丽将宝宝轻轻放进摇篮,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爸,妈!清明在浏河......
话音未落,武小娴揉着惺忪睡眼从楼梯下来,身上还穿着睡衣:爹,娘!今天怎么不叫我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别说话!待在边上!郭大妈心急如焚,难得对女儿厉声喝道。
武小娴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后堂不寻常的气氛。她眨巴着眼睛,看向众人:国忠哥,嫂子,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叫你莫做声!武诚义也急得吼了一声,额头渗出细汗。
哦......那我待着总行吧!武小娴委屈地扁了扁嘴,默默挪到墙角板凳坐下,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在众人脸上打转。
店铺里一时静默,只剩摇篮里宝宝咿呀的哼唧声。
钱丽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爸,妈,清明和我舅舅任栋甫在浏河准备起义了!
郭大妈一脸茫然:起义?啥意思?她转头看向老伴,娴儿他爹,你听得懂不?
就是造反!武诚义瞪圆了眼睛,他们这是要另立山头?
不是!钱丽丽笑着摇头,他们现在已经是解放军了。
啊?!武诚义、郭大妈和武小娴同时惊呼出声。
解放军?武诚义地站起身,这是要打进城来了?
是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二老了。陆国忠接过话头,其实,钱丽丽、武清明和我,都是红党地下党员。我们在一起执行任务,已经很多年了。
我的妈呀!武小娴捂住嘴,那姚胖子也是?
他不算正式的。陆国忠微笑着解释。
武诚义大手在八仙桌上重重一拍,震得茶杯叮当作响:好!我万万没想到,我们武家都是好样的!他激动得声音发颤,转头对钱丽丽说:丽丽,你说,接下来爹该做啥?爹这就跟着你们拿枪一起干!
这一刻,武诚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热血岁月,胸中豪气直冲云霄。
未熄的炉火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久违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