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四月,新界山谷的春意被高墙电网拦在外侧,风穿过高耸的铁丝网,带着隐约的呼啸,却吹不散地下研究院里的专注。东兴电子研究院深处,空气里混着臭氧的清冽、松香的微涩,还有满室人憋着的一股子狠劲,凝滞得让人不敢分心。
透镜攻坚的成功,像在漆黑航线上点亮的灯塔,给GdS-II型光刻机的收尾指了明路,可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场。
冯·霍夫曼博士花白的头发在无影灯下乱蓬蓬的,沾了点细微的灰尘,他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片,镜片反射出仪器的冷光。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枯瘦却稳得不像话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旋钮和仪表间慢慢移动,每拧动一格都停一停,侧耳听着机器的细微声响,不时用德语低声报出一串参数,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身旁的助手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指节因用力泛白,生怕漏记一个数字;陈明博士屏息站在一旁,手里攥着份掩模版设计图,图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指腹反复摩挲着线条,眼底满是紧张。
这是换了自制透镜组、整合所有工艺改良后,第一次全流程流片试产。目标很明确:把三十二个晶体管按预设逻辑,集成在不足4平方毫米的硅片上,拿下8微米线宽的稳定工艺。
硅片被操作员小心翼翼放进机器,指尖捏着硅片边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琉璃。紫外光透过耗心血造的透镜组、精磨的掩模版,落在涂了新型光刻胶的硅片上,把数十万倍缩小的电路图案投了上去,光影流转间,是科技突破的关键一步。
接着是刻蚀、离子注入、沉积、抛光……二十多道工序,在一尘不染的洁净室里一步步推进。操作员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值,手指轻按按钮,动作不敢有半点偏差;工程师们站在一旁,目光死死锁着设备,连呼吸都放轻,每道工序的等待,都慢得像熬了一个世纪。
终于,最后一批硅片送进检测室。电子显微镜的探头缓缓落下,高倍镜头对准硅片表面,所有人都往前凑了凑,眼睛瞪得通红,死死盯着显示屏,连眨眼都舍不得。
起初屏幕上是模糊的灰度,随着焦距慢慢调整,笔直的线条、规整的几何图形渐渐清晰——线条没半点歪斜,间隔均匀得像尺子量过,图形和设计图几乎一模一样!连接的示波器上,波形跳得稳而标准,每一下波动,都在宣告晶体管功能正常。
“线宽……7.9微米!均匀性超过95%!”负责检测的工程师指尖还在抖,调焦距的手没收回,喉结滚动了两下,才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声音带着破音的激动,“功能测试全过!逻辑单元都正常!我们成了!我们真的成了!”
压抑的欢呼声瞬间炸开,有人抬手抹了把眼角,有人互相拍着肩膀,力道重得能拍出淤青,还有人攥着拳头使劲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笑得格外畅快。陈明博士摘下眼镜,用指腹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长长吐了口气,胸口的重担卸了,整个人都松了半截;冯·霍夫曼博士嘴角咧开深笑,眼角皱纹挤成一团,枯瘦的手指拍了拍助手胳膊,力道不大,却满是欣慰,生硬的中文透着雀跃:“好,很好!”
消息传到陈东耳里时,他正和荣耀电子负责人聊新产品,手里捏着方案纸,闻言指尖猛地一顿,当即合上方案:“会议先停,海生,跟我去研究院。”
车开得又快又稳,陈东靠在后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膝盖,眼底藏着难掩的急切,却没乱了分寸。到了研究院,踏入熟悉的洁净室,满室的兴奋感扑面而来,和往日的肃穆截然不同。
陈明博士双手捧着防静电托盘,指尖捏着托盘边缘,掌心沁出薄汗,托盘里的方形硅片泛着冷冽的金属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亮。
陈东没急着接,先扫过在场每个人——陈明眼里的红血丝、冯·霍夫曼沾着油污的袖口、设备维护员满是老茧的手、工程师通红的眼眶,每一张疲惫却鲜活的脸,都写着不服输的韧劲。他喉结轻轻动了动,眼底泛起暖意,才伸出手,镊子夹起一片芯片。
芯片小而轻,躺在掌心凉丝丝的,像一片精致的金属雪花,可陈东清楚,这小小的硅片上,刻着三十二个晶体管,藏着能运算的微型大脑。这一步,是从实验室到实用的跨越,是东兴攥住信息时代入场券的基石。
他盯着芯片看了许久,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冰凉,仿佛能摸到里面流淌的电流,摸到不远的未来。
“诸位,”陈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沉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震颤,“咱们手里的,不只是一片芯片。”
他抬手,让灯光照在芯片上,冷光映着他的眼神:“这是咱们用自己造的‘眼睛’,在自己的土地上,亲手刻出的第一颗‘硅基心脏’。别人能卡我们设备、卡材料,却卡不住心气,卡不住往前走的决心!系统指了方向,苏联设备打了基础,可把它变成现实的,是在座每个人的手、每滴汗,是这份不信邪的劲!”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满是期许:“但这只是开始!今天有8微米、三十二个晶体管,下一步就冲5微米,集成更多晶体管,做更复杂的功能!要用这些‘硅基心脏’,给船队装精准导航,给工厂配智能中枢,给医疗设备嵌精密内核……给东兴的未来,装一颗自主可控的强大脑!”
“从今天起,芯片项目部升格,成立东兴微电子公司!”陈东声音陡然提高,拳头不自觉攥紧,眼底满是决绝,“陈明任总经理,冯博士任首席科学家,资金、人员、资源全倾斜!目标明确:一年内,8微米芯片稳定量产落地;三年内,啃下5微米工艺;五年内,让世界集成电路领域,听见咱们华人的名字!”
命令当场下达,陈东转头对甲一沉声道:“微电子公司和研究院,安保升为深红级,所有人背景复核,信息加密传递,物料进出严管,这里要成东兴最稳的堡垒。”
甲一立刻应声:“是,董事长!”
几乎同时,葵涌产业园的荣耀电子实验室里,工程师们围着刚组装好的样机,眼里满是期待。“东兴-1型”计算器只有饭盒大,按键清脆,芯片驱动下计算飞快,耗电极低。有人按下加法键,数码管立刻跳出结果,实验室里再次爆发出欢呼——芯片不仅能用,还找到第一个商业化出口!
当晚集团核心会议上,陈东把计算器样机放桌上,所有人都被震撼了。没人全懂7.9微米的意义,却亲眼见这小盒子比机械计算器强太多。航运、地产、零售等板块负责人,当场就琢磨起“东兴芯”能带来的变革,眼里满是兴奋。
而东京那间能俯瞰皇宫的办公室里,小野寺信盯着案头的情报,眉头拧成疙瘩。情报模糊,却提了研究院设备活跃、物料管制升级、核心人员兴奋的迹象。他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指腹蹭得桌面发凉,想起陈东聊电子技术时的笃定,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技术封锁,没拦住他?”小野寺信低声自语,拿起情报反复看,指腹把纸张蹭得发皱,“必须查清楚,他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硅基之心已亮,这缕破壁之光虽弱,却刺破了封锁的黑暗,给东兴照出一条满是可能却也遍布荆棘的路。真正的技术长征,从这一刻起,迈得坚实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