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让李择宪内心不由犯贱地在想徐稚爱是不是其实对他也有那么一些真心,毕竟以往两人相处的那些过往,那么真挚那么美好,怎么可能全是假的?
怎么可能全是假的!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徐稚爱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在骗他,她肯定在骗他!
然而徐稚爱却慢慢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大声,捂着肚子,甚至流出了眼泪,“李择宪啊李择宪,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为什么还会纠结‘我爱不爱你’这个问题?你真蠢,你蠢得无可救药。
当然,怕你认为我嘴硬,我再郑重地说一句——我不爱你。”
徐稚爱缓了口气,继续道,“都是装的啊,你一直纠结对我的情感,但你似乎忘记问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当然,你获得的爱太多了,多到你自认为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实则不然,李择宪,你是个烂人。
你得到的喜欢都是有附加条件的,因为你是李哉民的儿子,他们才会接近你。除了你的父母,你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真心。
当然的,我也不爱李择明,看着你们两兄弟为了所谓的爱与不爱,利益与不利益,卑微地恳求我,互相狗咬狗真的很精彩。尤其是你昨晚在周年庆舞台上捅李择明的时候,我在台下拼尽全力捏着大腿才能控制自己不笑出声。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爱你呢?”
李择宪看着徐稚爱,看她的眉眼不似以往温柔,变得讥讽、冰冷,充满攻击性。
莫名的,他流泪了。
自车祸后发现自己重度烧伤,变得丑陋不堪时,李择宪眼泪都没掉一颗,现在却哭得情难自禁。
泪水浸湿了他脸上的绷带,刚刚还一直讥讽他的徐稚爱默默看了一会,缓步走近,抬手擦掉了他溢出的泪水,变得像以往那样温柔,“择宪,别哭了,不要难过。”
一收一放的狗绳,让李择宪下意识抬头,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徐稚爱,看着她隔着防菌服,没有嫌弃地俯身亲了亲他残缺的眼睛,嘴上与动作相反,“只要你去死就好了,你去死吧,痛苦地去死,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会在葬礼上,作为你的妻子,在你父亲面前、在你母亲面前、在你哥哥面前、在所有人面前,为了你流很多很多的眼泪,让他们坚信我是爱你的,好不好?”
李择宪颤了颤眼皮,声音很轻,“为我流泪?”
“对,为你流泪。”
呼吸一窒,李择宪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溢出的泪水几乎快要将他淹没了。
他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闪过许多两人从初见到至今的相处片段,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求婚,樱花树下,稚爱向单膝下跪的他伸出手,笑着说,“我愿意。”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不爱他,她真的不爱他。从始至终都是谎言,在徐稚爱心中,他什么都不算,只是报复李家的一块垫脚石。仿佛有人攥紧了胃管一直往上捋,长而尖锐地耳鸣声在李择宪脑海里响起,他伤心不已,哭得近乎想要呕吐了。
然而徐稚爱不再说话,她收好饭盒,放平床铺,拉开窗帘,徒留李择宪动弹不得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徐稚爱……”
门开,坐在床边凳子上的陈润珍看了过来,“他吃了吗?”
徐稚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失落,“择宪胃口不太好,也不想跟我说话。我问他话,他也不回我。”
陈润珍叹气,“网上这些风波也只是一阵子,后面你多安慰安慰他。”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说些无力的话了。
徐稚爱担忧的目光看向李哉民,“但伯父为什么这么久还没醒,医生有说什么吗?”
说到这里陈润珍更想叹气,“他们也不清楚,只说后面如果再不醒来,估计也醒不过来了。”
徐稚爱闻言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陈润珍闭了闭眼,牵着李哉民放在床上自然蜷缩的手,“你有去看他吗?”
话题转得突兀,尽管没有念名字,但徐稚爱知道她指的是李择明,顿了顿,她摇了摇头,“没有。”
陈润珍沉默了,徐稚爱走过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她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林,看着远处的山坡一排排的住宅,看着因为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雨碧空如洗的朗朗晴天,发了一会呆,突然问道,“伯母,您未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陈润珍苦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活应该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地走,但现在通通被打乱,变得毫无方向,一团乱麻。她唯一庆幸的是,择宪还活着,发生什么事都好,活着就有希望。
徐稚爱沉默了。
三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各有思绪。过了很久,突兀的拉门声响起,一个护士站在门口慌慌张张道,“夫人,您快下来看一下,病人突发休克了。”
陈润珍脸色煞白,脑子仿佛“轰”得一声炸开,她立马站起身,“休克?!”
等两人下去时,李择宪的病房已经围了不少医生。事发突然,他们只来得及套上手套便进去抢救。
陈润珍被徐稚爱搀扶着,拽着胳膊,避免她跑进去妨碍医生。
监护仪的警报声异常尖锐。
“血压骤降!心率140!”
主治医生抠出喉管的一个金属异物,来不及查看便随手放在口袋里,他将喉镜插入气道,“吸痰!”
护士们用止血带勒紧李择宪四肢近端,烧伤敷料被血浸透层层剥离,用镊子夹着的碘伏棉球在焦痂边缘擦拭。
“肾上腺素静推!准备除颤!”
按压板狠狠压在李择宪胸骨上,医生看向显示仪,然而血氧饱和度还在直线下跌。
“肾上腺素1毫克!重复静推!”
陈润珍泣不成声,李择明听到消息,坐在轮椅上被河东允推了过来。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徐稚爱,掩下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门外的人各怀心思,里面负责抢救的医护人员紧张地冷汗止不住地冒,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监护仪上的波形愈发平缓,最终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护士看了一眼时间,轻声报时,“抢救持续30分钟,宣布患者临床死亡。”
李择宪死了。
没了心跳,变成一具很快就会僵硬的、冷冰冰的尸体。
医生们互相对视一眼,无奈派了一位代表,走出病房宣布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虽然重度烧伤恢复前期本就容易引发休克,虽然前面医生有给陈润珍打过预防针,但陈润珍听到自己小儿子真的死了之后还是眼前一黑,她因为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当场昏了过去。
河东允连忙上前一步帮着徐稚爱搀扶,又喊来医护人员将陈润珍抬走。
走廊死一般的寂静,没人说话,突然的,那医生想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把东西递了过来,“这是在他嘴里发现的。”
塑胶手套上静静躺着一枚湿润的婚戒,是李择宪和徐稚爱的结婚戒指。他临死前不知道带着什么心思,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戒指含入口中。
徐稚爱垂眸看了一会,伸手拿过了。
她看向里头已经盖上白布的李择宪,场景与她父亲死亡的情景渐渐重叠。遵守承诺那般,徐稚爱攥紧手中的戒指,缓慢痛哭出声。
随后跪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声音越飘越远,逐渐和医院其他角落的哭声聚在一起,又渐渐消散。
毕竟死亡和新生,在医院里只是常态。
哭一会,也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