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的火光渐熄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戚继光率部押着俘虏返回山海关，城楼下的积雪被马蹄搅成泥浆，混着未干的血迹冻成斑驳的硬块。叶赫部的老弱妇孺被安置在西城营垒，络腮胡兵士领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跪在城门内，个个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将军若有用得着我等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戚继光扶起为首之人，将那柄宝石弯刀还给他：“你且带着族人休整，三日后续命。”他转头对陈铠道，“按《守城机要》之法，即刻改造城防。外壕内侧加筑羊马墙，与主城相连形成两重防线，再在城内开掘里壕，筑月城护守要害，务必今日日落前完成雏形。”陈铠领命而去，甲胄上的冰碴子随着脚步簌簌掉落。
议事厅内，青衣男子被铁链缚在石柱上，嘴角淌着血却仍梗着脖子。吴锐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他手边的木案上，滋滋白烟中夹杂着焦糊味：“科尔沁骑兵究竟走哪条路线？先锋何时抵达？”
男子眼珠乱转，突然狂笑：“三万铁骑踏城之日，便是尔等归西之时！”戚继光却不急，亲手端来一碗冷水泼在他脸上：“你左眼下的痣是用朱砂点的，凝香阁掌柜说你买梅香膏时指节有厚茧——既非文人也非牧民，倒像常年握笔又练过武的信使。范文程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替他送死？”
这话戳中要害，男子脸色骤变。戚继光趁热打铁：“叶赫部已归顺，密道被抄，你口中的铁骑还未到，便先折了眼线。若你肯招，我保你不死，还能给你一笔盘缠远走他乡。”男子喉结滚动，沉默半炷香后终于开口：“科尔沁骑兵分三路而来，中路由贝勒吴克善亲自率领，走凌河古道，预计后日午时抵达山海关下。另外两路绕袭东西两侧，想断明军粮草。”
吴锐刚要发怒，戚继光已抬手制止：“赏他一碗饭，关入后院牢房严加看守。”待兵士押人离去，他铺开地图指尖点在凌河古道入口：“这里是红山口，两侧山高谷窄，正适合设伏。陈铠筑城防，赵武带叶赫部弟兄守粮仓，你率两千骑兵明日拂晓出发，去红山口埋伏火器。”
“将军，那连珠炮尚未造好，只靠火铳怕是难挡骑兵。”吴锐面露难色。戚继光却从案上取过一张图纸：“林伯昨夜赶制出十门虎蹲炮，虽不及连珠炮连发迅猛，但炮身轻便可车载，填装铅弹百余枚，对付密集骑兵正好。”他顿了顿又道，“切记见好就收，只袭扰先锋，不可恋战，目的是摸清他们的兵力部署。”
吴锐领命离去时，林伯带着几个工匠扛着新铸的连珠炮走进来。炮身用精铜熔铸，长约四尺，横装在方形木架上，尾部的旋转轴泛着金属光泽：“将军，这十门炮都试过了，每门能连续发射五枚炮弹，间隔两息，射程足有三百步。”戚继光走到炮前，亲手转动炮身，果然进退自如，八方可调。
“即刻分派到城楼，每门炮配五人操作，两人填弹，两人瞄准，一人发号施令。”戚继光下令，“再让人在城墙上多设观察哨，参照陈规之法，由专人指挥发炮，根据敌兵远近调整角度，务必提高命中率。”林伯应声而去，议事厅外很快传来兵士搬运火炮的吆喝声。
午后，关外三十里的哨探传回消息：科尔沁骑兵的先锋已过锦州，约有五千人，皆是轻装快马。戚继光登上城楼，只见工匠们正踩着梯子在城墙上加装箭楼，外壕内侧的羊马墙已筑起半人高，兵士们扛着沙袋在里壕边忙碌，一派紧张有序的景象。叶赫部的汉子们也加入了劳作，络腮胡兵士正领着人加固城门，见戚继光过来便高声道：“将军放心，这城门经我们加固，就是十头大象也撞不开！”
戚继光点头，目光落在城门前的吊桥上。那吊桥一端用铁环固定，另一端通过绳索连到城楼的滑轮上，正是他昨夜让人改造的：“敌兵若攻到城下，先放他们过外壕，待进入羊马墙与主城之间的夹缝，便收起吊桥，用箭楼和火炮夹击，叫他们瓮中捉鳖。”
暮色四合时，吴锐从红山口传回信号。戚继光举起望远镜望去，远处天际升起三朵黑烟——代表敌军先锋确是五千人，且携带了攻城云梯。他正思忖间，赵武匆匆跑来：“将军，俘虏营里那青衣男子不见了！看守说中午送饭时还在，转眼就没了踪影，牢房后墙被挖了个洞。”
“不好，定是有内奸接应！”戚继光眸色一沉，“立刻封锁全城，严查出入城门的人，重点排查左眼下有痣或脸上有朱砂痕迹的男子。”话音刚落，城外突然传来烽燧的警报声，西南方向的烽火台燃起了浓烟。
“是西路科尔沁兵！比预计的早了一天！”陈铠提着头盔跑上来，甲胄上沾着尘土，“他们绕过了红山口，直扑西粮仓！”戚继光立刻转身：“赵武，带五百兵士去支援粮仓，叶赫部的人熟悉地形，让他们带路从侧后方袭扰。陈铠，你守主城，看好连珠炮，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炮。”
他刚要下城，却见络腮胡兵士提着一把弯刀冲过来：“将军，我带弟兄们去粮仓！那些科尔沁人当年也参与过灭我叶赫部，今日正好报仇！”戚继光见状道：“好，给你们一百匹战马，切记不可硬拼，只需牵制住他们，等援军赶到。”
两人领命离去，戚继光带着亲兵策马奔向西门。刚出城门，就见远处尘土飞扬，隐约能听到厮杀声。他催马疾驰，转过一道山梁，只见赵武正带着兵士与科尔沁骑兵缠斗，叶赫部的汉子们挥舞着弯刀从侧面冲杀，却因兵力悬殊渐渐不支。
“放箭！”戚继光一声令下，亲兵们立刻张弓搭箭，密集的箭矢射向敌阵。科尔沁骑兵猝不及防，阵型顿时大乱。戚继光趁机拔出佩刀，率领亲兵冲入敌阵：“杀！”兵士们如猛虎下山，刀光剑影中，科尔沁兵纷纷落马。
激战半个时辰后，科尔沁兵终于溃败，朝着西北方向逃去。赵武捂着胳膊走过来，伤口还在流血：“将军，多亏你来的及时，不然粮仓就保不住了。”戚继光查看他的伤势，又望向远处的粮仓：“这里交给你驻守，我让人送十门虎蹲炮过来，务必守住粮道。”
返回山海关时，夜色已深。城楼上的灯笼映着兵士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连珠炮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林伯匆匆迎上来：“将军，又造出二十门连珠炮，加上之前的一共三十门，足够布防主城了。”
戚继光登上城楼，望着关外漆黑的草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青衣男子的逃脱让他心有不安，此人定然会把城内的防御情况报给吴克善，明日的大战怕是会更加艰难。但此刻，城防已固，火炮列阵，将士齐心，还有归顺的叶赫部相助，就算面对三万铁骑，他也有底气一战。
夜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戚继光抬头望向星空，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他握紧拳头，在心中默念：此战，必守山海关，必护大明疆土！远处的草原上，隐约传来马蹄声，如闷雷般渐渐逼近，大战的序幕，已在暗夜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