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的校场,旌旗蔽日,甲胄鲜明。三万神机营将士肃立如林,鸦雀无声。
与寻常军队不同,他们身上背负的并非长矛弓弩,而是一种形制奇特、带有木柄的铁疙瘩,以及若干密封严实的木箱,箱内便是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的“震天雷”与“火箭”。
士兵们脸上没有初上战场的惶恐,只有一种经过严格训练后的沉稳,以及对怀中那神秘武器的敬畏与期待。他们清楚,自己掌握的力量,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李贞一身玄甲,外罩暗紫色战袍,立于点将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这支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奇兵。
他没有进行冗长的战前动员,只是简短的几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吐蕃犯境,凉州危急,正是尔等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之时!此去,当令胡虏闻风丧胆,扬我大唐国威!”
“万胜!万胜!万胜!”三军将士用压抑而狂热的低吼回应,声浪虽不震天,却带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大军开拔,没有走相对平坦但绕远的官道,而是取道西北,直插陇山。这条路线更为艰险,却能最大程度缩短行程,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向导的重任,落在了金山公主身上。这位来自草原的公主,不仅熟悉西北地理,对高原气候、吐蕃人的习性亦有了解。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英姿飒爽,终日策马行于大军最前,或登高望远,或询问当地牧民,为大军选择最佳路径。
李贞并未安坐中军,而是时常与将士们一同跋山涉水。行军途中,他不断观察,思考如何将新式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他召集神机营的各级军官,甚至是有经验的老兵,召开“诸葛亮会”。
“震天雷投掷,三十步为最佳距离,过近则危,过远则力竭。如何保证在敌军冲阵时,我方士卒能沉着投掷,而不自乱阵脚?”李贞提出疑问。
一名黝黑精干的校尉出列抱拳:“殿下,末将以为,可设‘投掷手’与‘掩护手’。投掷手专司投雷,掩护手持盾牌或长枪,在前护卫,抵御流矢。亦可三人一组,交替投掷,形成连绵不绝之火力。”
“善!”李贞点头,“火箭发射,仰角不同,射程各异。需提前测算,制作简易射表,令操作手熟记于心。发射架需更轻便,便于山地机动。”
他又注意到运输火药的车辆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危险,立即下令:“所有火药箱,内衬软木,外缚皮革,减震防潮。
车队间距拉大,派精骑游弋警戒,遇有险段,人扛马驮,亦不可有失!”
这些来自实战视角的优化建议,被迅速落实。神机营如同一块生铁,在急行军的锤炼和李贞的不断打磨下,愈发显得锋芒内敛,杀气森然。
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劲,要在这前所未有的战场上,检验这“神兵利器”的威力。
越是靠近凉州,气氛越发凝重。沿途可见逃难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惶恐。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军得知凉州战事极其惨烈,吐蕃人攻势如潮,城墙多次濒临失守。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行军速度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当凉州城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残破不堪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昔日雄踞河西的凉州雄关,如今已是满目疮痍。高大的城墙上下布满了坑洼和裂痕,那是投石机和攻城槌留下的印记。
多处垛口坍塌,焦黑的痕迹诉说着惨烈的火攻。城墙上飘扬的唐军旗帜稀疏寥落,且多有破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令人作呕。
城外原野上,散落着来不及收拾的双方士兵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成群的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李贞率前锋精锐抵达城下时,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名须发皆白、浑身浴血的老将,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出迎,见到李贞,未及言语,已是老泪纵横,推开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悲怆:
“老臣王忠嗣……参见晋王殿下!殿下!您……您终于来了!”
李贞急忙下马,亲手扶起这位镇守西陲多年的老将。
王忠嗣是太宗朝时期便已成名的大将,素以勇猛善战、爱兵如子着称,对李唐皇室忠心不二,但用兵偏向稳扎稳打,缺乏变通。
此刻,这位老将军甲胄破损,肩头还裹着渗血的绷带,脸上满是烟尘与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李贞时,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王老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城内情况如何?”李贞沉声问道,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王忠嗣用颤抖的手指向身后残破的城墙,泣不成声:“殿下……凉州……凉州军民,已苦战二十余日矣!吐蕃狗贼势大,尤其是那攻城槌,外包铁皮,沉重无比,我军滚木礌石收效甚微……
城墙根基已被撼动,多处出现裂痕……将士们伤亡惨重,箭矢、火油几近用尽……如今……如今全凭一口血气在硬撑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殿下,恕老臣直言……若再无援军,这凉州城……最多……最多再撑三日,必破无疑!老臣无能,有负陛下、殿下重托啊!”说罢,又要跪下。
三日!李贞的心猛地一沉。他预料到情况严峻,却没想到已到了城破在即的绝境。
他用力扶住王忠嗣,目光扫过城头那些伤痕累累、却依然紧握兵刃、眼神倔强的守军,胸中一股豪气与怒火交织升腾。
“老将军切莫如此!凉州能坚守至今,已是泼天之功!非战之罪,实是敌众我寡,器械犀利!”
李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本王既来,凉州便破不了!吐蕃人欠下的血债,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他扶着王忠嗣,转身望向城外吐蕃大营连绵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城门口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老将军,诸位将士,且安心休整。明日……”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剑。
“明日,若吐蕃人还敢再来攻城,本王定要让他们……”
“有来无回!”
此话一出,不仅是王忠嗣和周围的凉州守军愣住了,连紧随李贞的神机营将士们,也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残阳如血,映照着凉州城的断壁残垣,也映照着李贞坚毅的侧脸。绝望的气息,似乎被这句掷地有声的宣言,冲淡了几分。